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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蔡小雀

  獨孤旦呆呆地看著他,小臉微僵,只覺一顆心直直往下沉,沉到了冰寒深潭底,再不能跳動,再無一絲暖意。

  偏偏他的話依然清晰銳利如刀,一記記朝她心上劈來——

  「你別擔心,孤還是只會寵著你,疼著你的。」他憐愛地在她額際落下輕輕一吻,沒發覺她凝滯了的小臉,並不是因為驚喜。

  「孤答應過你的一定會做到,嗯?」獨孤旦迷迷茫茫地被他攬著回了殿內,愣愣怔怔地聽著他歡喜大笑著宣膳,說要與她好好慶祝一番。

  慶祝……她終於愛上了他,可他卻已經不要她做他的妻了嗎?

  北齊後座確實不該是阿旦坐得……北齊後坐確實不是阿旦坐得……

  獨孤旦渾渾噩噩地跟著他用膳,跟著他笑,跟著他在龍榻上翻雲覆雨,心裡卻空蕩蕩得厲害……

  接下來的日子,獨孤旦用忙碌來填補自己越發荒涼空虛冰冷的心。

  皇賈的身份終於確立,十數名精幹的人手在她的規劃之下,很快就各司其職,又招聘了數十名出身自平民庶族,對經商極有天賦,卻因苦無背景與路子可一展長才的優秀郎君。

  獨孤旦在侯府中沉潛、積累了多年的能力一朝爆發,又在高壑刻意的扶持下,短短兩個月內便拿下了北齊集合衣食住行等等生意的七成掌控權,其中三成利潤交予國有,三成利潤歸於百姓,她取其中一成利潤,已是無比驚人,足夠讓她成為新一代、令世家們也不容小願的巨富。

  然而各世家巨閥數百年積累下來的雄厚實力,自然不會坐視獨孤旦威脅到他們原本牢牢掌握住的權勢利益,他們各家暗藏於宮中的釘子,也很快便順籐摸瓜地找到了皇賈的真實身份——

  獨孤貴妃。

  真相一出,朝野驚動,群臣嘩然,尤其在世家們刻意的操作下,朝中開始鼓蕩起了一波波滔天巨浪,洶湧著就要朝獨孤旦襲來,依然是高壑乾綱獨斷,力排眾臣地護住了她。

  可是獨孤旦如何不懂,為了她,他頂住了多大的壓力,又得面臨多少老臣的拚死進諫。

  這天清晨,她為他梳發綰髮,看著銅鏡中他濃眉緊蹙深沉蕭然的容顏,再也抑不住地衝口而出:「主公,請容臣妾殿前奏對吧!」

  高壑猛然回過身來,不安地握住了她的小手。「阿旦,你——你想做什麼?孤不許你自領請罪呀!」

  「嗯?」他愕然,不過終是鬆了口氣,也笑了。「唔,孤也不覺孤的阿旦有錯。」

  「群臣非議阿旦,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阿旦的本意,不知道這些商略措施能為國家為百姓帶來多麼大的好處。」她柔聲道,「世家會反對,是因為臣妾動搖了、分去了他們手上一半的利益,收諸國有,散諸百姓,他們視臣妾為眼中釘,也是理所當然。但臣妾不會退縮,因為做對的事情,不該退。」

  高壑凝視著她,這一刻的獨孤旦,好美。

  侃侃而談,閃閃發亮,猶如天地間最美的鳳凰,舉手投足,言行賢德,宛然是北齊最耀眼最稱職的皇后——

  不不不,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這事了?

  真正適合為後者,若非北齊文臣之貴女,就是開將之嬌兒,就算他自登基為帝以來,權掌北齊朝綱,統領千萬兵馬,再不需靠娶納文武臣子哪家的女兒方能使政令順通,朝野一團和樂,可阿旦是南齊女,能為北齊婦,已是他專寵偏愛了,若連後位也予了她,這也太任性了。

  再說,他初始要給,她給拒了,他堂堂一國君王,難不成還要再兩次三次地苦苦求她嗎?

  哼!

  高壑又彆扭了起來,硬生生把自己心頭沸騰的悸動再度打壓了回去,竭力收束心神,面色端凝嚴肅,渾不知自己眸中的激賞怎麼管也管不住。

  「阿旦,殿前奏對不是小事,你真有信心嗎?」他沉聲道。

  「是。」獨孤旦清澈晶瑩的雙眼流光溢彩,傲然自得地道:「臣妾有信心,必能說服群臣,富我北齊!」

  「好!」他擊掌朗聲大笑,龍心大悅。「不愧是孤的貴妃,今日殿上,就由孤的阿旦舌戰群臣,為我北齊百姓廣謀福只,恩澤八方。」他迫不及待見到自己掌心裡細細呵護疼寵的小人兒,褪去青澀,瑰麗耀眼,灼灼光華,名震天下了……

  第11章(1)

  膏不厭鮮,水不厭清;玉不厭潔,蘭不厭馨。

  爾形信直,影亦不曲;爾聲信清,響亦不濁。

  綠衣雖多,無貴於色;春華雖美,期於秋實。

  服美動目,行美動神;天道佑順。常與吉人。

  南梁.河東裝顏<女史箴

  北齊大殿之上。

  獨孤貴妃居然自後宮涉足於前朝,此一牝雞司晨之舉,又再度引起了群臣激憤。

  而他們一向威猛霸道的君王,卻猶如視而不見,在玄金旒冕冠後,掩住的是一臉的莫測高深,似笑非笑。

  有那心思敏銳些的臣子悄悄地後退了些,靜觀其變。

  以滎陽鄭氏為首的大司空,則是恨恨地瞥了眼殿中央嬌小優雅、華貴無雙的獨孤旦,板著臉持笏上前道:  「稟主公,貴妃娘娘身為後宮嬪妃,竟敢插手朝堂之事,乃為國法不容,請主公按宮律重懲貴妃,以誡天下。」

  「大司空暫且莫急。」高壑單手托腮,濃眉微挑,淡淡地開口。「貴妃今日殿前奏對,乃是先稟過孤,經孤同意的。」

  「主公萬萬不可因寵誤國——」大司空一張老臉都氣黑了。

  「大司空,」獨孤旦嫣然一笑,意態從容,嗓音清脆如玉石交擊,殿上群臣不自禁為之一靜。「本宮雖是後宮女子,卻也知禮義,曉廉恥,若今日是行賣官鬻爵、擾亂朝政之事,自有國法宗法嚴懲,輕則打入冷宮,重則夷三族……旦不才,這國法宮律,倒是比大司空多熟那麼一星半點兒的。」

  眾臣裡有人噗地一聲暗笑,又忙止住了。

  大司空一黨的臣子自然怒目而視,可素來看不慣大司空自命清高卻又倚老賣老的臣子卻是忍不住對獨孤旦投以一記隱諱的讚賞眼神。

  「你、你——老夫才懶待與爾這無知婦人做那口舌之爭!」大司空頸上青筋暴出,怒而甩袖,立時朝向高壑道:「主公——」

  「大司空是朝中大老,孤向來是極敬重的。」高壑憋著一絲笑,正經八百地對獨孤旦道:「貴妃,你就看在孤的面子上,讓讓大司空一些。老大人既然想知道你今日因何殿前奏對,你好生向他解釋一二也就是了。」

  她眼波流轉,甜甜地笑了,俏皮又嫵媚地屈身一禮。「是,臣妾知道了,謝主公提點。」

  「主公!」大司空臉上的鬍子都快氣到掀飛了。

  殿上有若干公正睿智的臣子,看到這裡已是明白主公這是一力力挺貴妃娘娘,三言兩語,都是為娘娘鋪路呢!

  隱於暗處的飛白則是險些嘖嘖出聲,這大司空一把年紀,權力慾望卻越發重了,會被眾世家推出來當出頭鳥,成為主公和主子娘娘殺雞儆猴的那隻雞,也是自找死路。

  唔,鄭氏的手確實也伸得太長了,看來上次他們試圖安插羽林衛右統領的人選,被主公狠狠懲戒,一舉拔了鄭氏子弟中的都兵郎中、外兵郎中兩名大員,使得鄭氏於兵部人馬幾乎覆滅,僅餘中兵侍郎一人。

  可顯然身為鄭氏族長的大司空沒有學到教訓,這次聯同諫議大夫鄭雙、給事中鄭樸等等,和竇氏、崔氏子弟一齊上書進諫貴妃娘娘與民奪利一事,將聲勢炒得越發壯大,隱隱有指貴妃娘娘為妲己妹喜一流。

  可倒是百官之首的蕭太宰,這回竟這般沉得住氣,沒有藉機踩上一腳,為後宮中的蕭妃造勢?

  看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局勢未明前,從不輕易出手。

  飛白思忖間,殿上局面已是大翻轉——

  「……本宮名義上雖為皇賈的幕後主,可皇賈由上至下,用的皆是主公的人手,就連開拓南北商道、鼓勵百姓墾荒為田、訪有智之士為牧馬制革、冶煉紡染技術提升等等舉措,也無不是為我北齊、為百姓將餅做大,將十成的利潤提高至二十成、三十成……」獨孤旦的語氣並非慷慨激昂,卻是字字一語中的,句句錦心繡口,兼又口齒清晰脆俐,似規勸似解說,令群臣再難對其生起一絲一毫惡感。

  尤其她先是細細將百姓面臨的困境難處數說明白,再將皇賈實際所做所圖的種種措施——道明,什麼樣的法子能收穫什麼樣的處潤,什麼樣的困難又該用什麼樣的手段化解,最後,她環視面色不一的眾臣,意有所指卻又語帶歎息地道。

  「天下萬民處益福只該是同氣連枝,相輔相成,無家則不成國,強國方可安民,富民自能壯國……」她清澈如朗星的眸子所接觸過的每一張臉、每一個人,竟都不自覺地或是面色微慚,或是神情複雜,或是流露敬意,卻都再無一人眼帶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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