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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蔡小雀

  要是當了賢後,還不得雍容大度母儀天下,既不能經商又不能嫉妒,還得鼓勵自己的男人多多到後宮廣佈雨露,甚至她還得在彤史上用印蓋章,替夫郎睡了小老婆們做證做保……

  一思及此,她不由心痛若絞,想也不想的衝口而出:「不好!」

  「不好?」高壑陣光一暗,忽然有些胸悶堵塞,呼吸困難了起來。「你,咳,你可知孤方纔的意思為何?」

  這後宮之中人人都盼著被他欽點封後,她居然——居然——語氣嫌惡至此?

  莫不是他方才暗示得太隱晦,她聽得不清?

  獨孤旦此刻內心矛盾掙扎,既盼著當真自他口中說出「妻後」一詞,卻又害怕他當真這麼說了,她怕自己會衝動地答允他……

  思前想後,恍惚難當,她彷彿想說服自己地喃喃道:「當寵妃好生痛快,愛怎地就怎地,誰都別想拿那套女誡規矩來拘手腳,添得人不快。」

  「你當真不想為了孤,再進一步嗎?!」高壑憋著氣,俊臉透著一絲罕見的祈求。「有孤護著你,有何可懼?!」

  他話裡沒有說出的另一層隱意是一就算祖宗家法規矩重重,為了孤,你也不能妥協嗎?

  她無言地望著他,心裡又熱又酸又軟,卻是亂糟糟成了一片。

  半晌後,她低下頭來,幽幽道:「做寵妃,可以賣嬌撒賴地霸著您,不用管什麼祖宗家法,不用為了賢德大度四字,逼迫自己去做自己不願做的、不願受的一切……」

  什麼叫不願做、不願受的一切?

  倘若她真正心悅他,和他之間,又何來有「不願做、不願受」之事?

  他直勾勾地凝視著她,胸口那悶堵刺痛感更重了,衝口而出道:「阿旦,你心裡真有孤嗎?!」

  獨孤旦聞言,不敢置信地抬頭瞪著他。

  時至今日,他怎還能問出這樣的話?

  可在帝王和男性的自尊心雙重受創之下的高壑,這一刻,所有理智全被「她若心裡真有孤,就不會視後位如蛇蠍」,以及「孤都這般求她了,她仍不拿孤當一回事,她心中可曾愛重孤如同孤愛寵她一般?」種種負面心緒擊殺得七零八落,越想心下越發痛苦不甘。

  是啊,打從一開始,就是自己追著她轉,迫著她接受他這個君王,也因為她,他做了許許多多平生從未做過、也沒想過自己會做的事。

  他這一生,何曾這般嬌慣寵愛過一個女子?

  可她呢?

  一回回的拒絕,一次次的逃避,如今成為他的貴妃,也是他強行霸求來的。如果由得她選……她還會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嗎?

  他不敢往下深想,就怕那答案再不是自己能承受得住的。

  高壑倏然起身,雙手負在身後,袖裡的手掌緊握成拳,攥得疼楚難當。

  「主公——」獨孤旦心下一慌,再顧不得其他便要拉住他的袖。

  「方纔說的,孤都允你了。」他平靜的嗓音聽不出一絲情緒,話說完便大步往殿外走去。

  「孤還有事,貴妃自歇著吧。」

  「主公!」她跌跌撞撞下榻就追了出去。

  可他走得又急又氣,待她追到殿口,已不見蹤影。

  這是頭一次,他們兩人不歡而散。

  獨孤旦佇立在風來猶帶三分春寒的大殿門口良久,最後才在侍女們驚慌而擔憂的目光下,失魂落魄如木偶人兒般恍恍惚惚地回到寢殿裡。

  她低頭看著那卷被遺忘的商略,上頭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卻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我真怕……我怕當了他的後,就再身不由己,只能像當年的阿娘那樣,因著大婦不能嫉妒亂家,不能阻礙子嗣,就算再苦再痛,都要眼睜睜看他去其他女人房裡……和她們同床共枕,纏綿竟夜……」她喃喃,眼前漸漸迷濛灼熱了起來。

  做他的後,自該為他的名聲著想,屆時教她如何能任性妄為,就算讓他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也要獨佔至死不放手嗎?

  獨孤旦,你果然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可憐蟲,他為你做盡了一切,你卻沒有勇氣為他再踏前一步……

  這樣的你,又如何值得威名赫赫、雄霸一方的他傾心愛重?

  第10章(2)

  自那日之後,雖然高壑仍日日回寢殿和她同臥而眠,就像是那場爭執從未發生過一樣,可是他們兩人心知,那天那些話,都深深卡在彼此心上,成了拔不出嚥不下的刺。

  獨孤旦怯怯然地望著他,幾次三番想主動跟他談起那日,向他好好解釋自己心底糾著的結,可是她只要稍稍提及,他便面無表情起來,而後藉詞前朝有事,匆匆大步離去。

  她的恐懼與不安日日增深,害怕的不只是他不再依戀自己,而是他被她傷了心,她卻沒有機會能道歉能挽回。

  更令她心痛難抑的是,就算如此,他仍然將她所提的商略措施交代了下去,並給了她一批人手籌組皇賈一事。

  「主公……」她看著殿下那十數名精明幹練的文士,努力眨去了眼中的熱意,才回頭對他低聲道:「因著臣妾的事,耗費了您的人手,這不大好,還是由臣妾自己——」

  「你不放心孤的人嗎?!」高壑銳利目光盯著她,半是賭氣地沉聲問。

  她一窒,心頭酸疼得更厲害了。「臣妾從沒那樣想過!」

  「那便好。」他渾不知自己也是下意識暗暗鬆了口氣,偏就面子上下不來,板著臉道:「孤把人手交給你了,都任由你差遣,這樣你也就放心了吧?」

  獨孤旦再受不得他這刻意疏離模樣,苦苦憋了七八天已到她的極限。

  她霍地站了起來,二話不說拉著他就往殿外沖,高壑先是因一時不察被她扯著走,後來則是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隻小小手掌冰涼而顫抖,他心下一抽,所有的慍怒惱火傲氣剎那間潰散得七七八八,暗暗歎了一口氣,默默隨著她激動的步伐往外行去。

  罷了罷了,就聽聽她要說什麼吧,況且他一個大男人同個小人兒嘔氣,話傳出去豈不貽笑天下?

  她不願擔起的,總會有人願意做的。

  況且,儘管滿心滿懷的悶痛酸澀、尊嚴受創,可他這些時日也仔細思量過——撇開情感的偏愛不提,朝中毫無根基、全無背景的獨孤旦,確實也不適合做北齊的後。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彷彿這樣就能把胸壑中的鬱悶盡吐一空。

  沒錯,她不想要的,恰巧也是他不該給她的,既是已過了心底這個坎,那麼也可算徹底解決這紛亂了心頭數日的一大煩擾。

  獨孤旦把他拉到寢殿後頭一處小苑荷塘畔,小臉仰高,強忍著淚意,真摯而堅定地道:「主公,我知道我那日傷了你的心,我不該那樣說話,我同你道歉……都是阿旦不好。」

  他低頭看著她眼眶紅紅,咬著下唇的模樣,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沙啞地道:「你沒說錯什麼,孤原就不該……一廂情願。」

  可現在,不會了。

  「您沒有逼我。」她鼻頭一酸,柔聲道:「我知道您待我好,這世上從未有人像主公這樣,處處把我放在心上,阿旦不是草木人兒,又怎能不識好歹,不……不動心?」

  他一雙黑眸倏地乍亮,心臟也因突如其來的巨大驚喜而狂悸了起來。「你、你是說你……你對孤也是……」

  獨孤旦凝望著他,清淚盈睫,眼神溫柔,嗓音低微卻字字堅定地道:「願為晨風鳥,雙飛翔北林;願為雙黃鵠,比翼戲清池。」

  「阿旦!」他猛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激動萬分,狂喜萬分,雙臂力氣之大,彷彿想將她就此融入自己骨血之中,永遠永遠也不分開。

  「孤——孤好歡喜,原來你心裡一直是有孤的,孤一太歡喜了!」

  他已是興奮得語無倫次了,獨孤旦心底又酸又甜又是憐意深深,小手也緊緊地環住他矯健有力的勁腰不放。

  這個男人……教她如何不心疼?如何能不愛入了骨子裡?

  就再為他勇敢一次吧,再朝前跨出最艱難的那一步,與他比肩,成為他的妻,從此福禍相依,死生相隨……

  就算宗法嚴苛,規矩如棘,為了他,她還有什麼不能受的?

  「主公——」她在他懷裡,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鼓起勇氣開口。「我、我願永遠陪著你,也願、願再更進一步——」

  「阿旦?」高壑又驚又喜,可眸底乍現的光彩霎時又迅速沉澱寂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良久不言語。

  獨孤旦臉上的笑容漸漸掛不住了,呼吸也不知幾時停了,胸口忐忑慌亂不安地揪成了一團。

  他、他還是傷心得很,還是沒能真正原諒她嗎?

  還是,她從頭到尾都弄擰錯猜了他的意思?

  「那事,是孤思慮不清。」他幽深陣子微微一閃,大手輕撫過她的臉頰,為她將亂了的一綹發勾回小巧耳後,溫言道:「阿旦也莫掛在心上了,北齊後座……確實不該是阿旦坐得,是孤一時亂了心,沒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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