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她可愛俏皮、彷彿一刻也閒不住的身影,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何鳳棲睨了他一眼,一手支著下巴,含笑說道:「有沒有發覺,你最近越來越像個人了?」
「什麼?」他忽地回神。
「七情六慾越來越明顯,會罵、會怒,偶爾還會笑一下。不錯、不錯,別紊這丫頭真是厲害,讓我有些捨不得放手啊!」何鳳棲滿意地點點頭。
厲痕天聽了不由得一震,這才驚覺方才逐漸軟弱耽溺的心思,還有別紊帶給他的影響。臉色一僵,他倏地起身,像是見了鬼一般地瞪住別紊。
站在遠處和幾名僕人商量著要在牆邊再多栽樹種的別紊,忽然感覺到厲痕天直盯著她的視線,轉過頭來一望,見他臉色不對,連忙奔了過來。
「二爺,有什麼事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瞧著他冷硬的神色,又看了看坐在一旁不動如山的何鳳棲,不明白這幾日變得比較溫和的厲痕天,身上怎麼又出現了拒人子千里之外的孤僻氣息?
厲痕天神色複雜地瞧了她半晌後,忽然一言不發地掉頭離去。
別紊愣住,疑惑又不安地看向何鳳棲。「閣主,二爺他……」
「沒事,他只是剛發現了某些事,一時嚇到了而已。」何鳳棲安撫道。
「像二爺那樣厲害的人,也會有害怕的事?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嘍?。」別紊咬住指尖,努力思索著厲痕天有可能會怕什麼事或什麼東西?
但想來想去想半天,還是想不出厲痕天會怕什麼。
總不會是像她一樣,怕蟲子和老鼠吧?
「唔,對我們來說應該不是,但對他來說,可能真的很可怕,才會嚇得逃走吧。」何鳳棲站起來伸了伸懶腰。
哎,主人跑了,他這個客人也該戮相地離開了。
「閣主,您不能幫幫二爺嗎?」見他要走了,別紊擔憂地求道。
「我沒有辦法,只能靠你幫他克服恐懼啦,小寶貝∼∼」何鳳棲寵愛地勾了勾她的下巴後,雙手負在身後,笑著離去。
「靠我?我又沒放什麼嚇人的東西在『望天院』啊!難不成是說……我讓二爺害怕?可沒道理啊,我又沒長得多嚇人呀……」撓了撓下巴,別紊被何鳳棲留下來的問題給考倒了。
接下來一整天,只見小婢別紊一臉苦惱地抱著腦袋,不停地喃喃自語,在「望天院」裡晃了一圈又一圈,四處搜巡著可能是嚇到厲痕天的東西。
找了好久,直到天黑入了夜,還是不知道厲痕天怕的東西是什麼。
眼見厲痕天是不回來用晚膳了,她乾脆不找了,直接衝到何鳳棲的「梧桐院」,向閣主問清楚。
此時,何鳳棲正懶倚在長楊上,讓別芝、別緹撾背捏肩,好不快活。
「閣主、閣主∼∼人家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二爺會怕的東西啊!」
她一見到何鳳棲,就委屈不已地撲上去抱住他的腿,幾乎快哭出來了。
「小傻瓜,我不是告訴過你,厲痕天的出身,心性、還有武學路子,都讓他無法懂得如何愛人嗎?」何鳳棲笑著低頭告訴她。
「紊兒記得呀……難道,他怕人嗎?」她直覺回道。
也不對啊,這樣說怪怪的。二爺殺人從不手軟,怎麼會怕人?
「對一半了。」
沒想到何鳳棲競點點頭。
「咦?」別紊張大眼,亂蒙的還對一半?
「那另一半答案是什麼?」最討厭被吊胃口的別緹,聽出了興趣,忍不住幫別紊追問。
「閣主是說,有一個人,讓不懂愛人的二爺不知所措了。」別芝一聽就懂了,馬上笑著解釋。
「好芝兒,真聰明!」何鳳棲誇讚別芝。
別緹恍然大悟,也聽懂了,不過轉頭看了看別紊後,倒是笑了出來。「唉呀,閣主跟紊兒打什麼啞謎嘛!她笨得可以,哪裡聽得懂啊?」
別紊果然一頭霧水地在他們三人間望過來又瞧過去,就是搭不上話。
何鳳棲憐愛地摸摸她的頭,歎道:「紊兒,憑你執著的傻性子,『與虎謀皮』未嘗不可能成功,但你必須要先開竅,而且要有義無反顧的決心,讓他懂得情感,他才有可能回應你,這麼說,你懂嗎?」
「閣主是要紊兒教二爺懂得感情嗎?」別紊終於瞭解一些了。
「嗯。」何鳳棲點點頭。
「那要怎麼做呢?」
「你只要記得,他此你還笨,所以把你心裡想的任何事,直接告訴他就好了。他聽久了,自然就會瞭解了。」這可是他十年來摸清厲痕天性子的心得。
「就這麼簡單?能成嗎?」別紊半信半疑。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何鳳棲聳聳肩回答道。
「好,紊兒馬上去試!」別紊跳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奔出去,這才想到她忘了禮儀,又折回來跟他行禮之後,才急匆匆地退出門外。
「閣主,紊兒和二爺……真的能成嗎?」別芝遲疑地問道。
「當然得要成!是本座答應要把你們嫁出去的,紊兒既然選了痕天,我無論如何都得助她一把。對了,你們呢?找到對象了沒?」
別芝、別緹對望一眼後,各懷心思地垂下頭去,沒人說話。
何鳳棲不急著催促,眼中閃過似能瞧透一切的深沉笑意,隨即慵懶地合上眼假寐。
☆☆☆☆☆☆☆☆☆☆ ☆☆☆☆☆☆☆☆☆☆
厲痕天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地站在「煙波閣」最高處的屋簷上。
他瞪著一片霧靄茫茫的平靜湖面,內心卻十分的不平靜。
白日時被何鳳棲的話給點醒後,他便帶著震驚萬分的思緒去練刀發洩,要不是剛好回煉丹房的雁鳴飛經過練功場,發現他坐倒在地上,立即施針壓制他的週身氣血,只怕他就要走火入魔了。
直到現在,全身的血液、經脈,都還在痛苦的翻騰抽搐著。
他怎會對人動情?怎麼能對人動情?
從小到大,他早就明白,人都是不能信任的。
就算是何鳳棲,他認為他們也只是依賴著彼此互助獲益的交易關係而相處至今。
別紊那丫頭,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才會如此處心積慮地接近他?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出身,是否會與他生命中出現過的所有人一樣,露出恐懼又嫌惡的面孔?
他握緊雙手,右手傳來微微刺痛。抬起右掌,只見掌心粗糙斑駁,佈滿痂疤。
他不該救她的,他後悔救了她。
一切的錯,都是從他隨她跳崖救了她後,開始變得複雜糾結……
「二爺,您果然在這兒啊!」一顆小腦袋從他身後的樓頂小窗探出來。
他沒有回頭,握住右掌放回身側,繼續望著湖面,完全不想理會身後老是令他煩心的小傢伙。
別紊笨拙地攀上小窗,絲毫不顧形象地翻身越過窗子,雙手抓著窗台,小腳尖向下努力地探構著屋瓦的位置。
好不容易踩到屋瓦片,才鬆了一口氣,誰知屋瓦竟長了濕苔,腳底突然一滑,兩隻小手抓不住,整個人重重的摔趴下去,沿著屋簷不斷向下滑去!
「嗚哇啊啊啊——二爺、二爺救命!」她雙手在空中亂揮,一邊往屋簷滑下去,一邊不停驚叫。
完蛋了、完蛋了!這裡是「煙波閣」最高的一處屋頂,摔下去的話,鐵定會摔斷頸子呀!
她的身子不斷下滑,滑過厲痕天的腳邊時,她張惶地抬頭,向他伸長了手,期盼他的救援。
只是,厲痕天竟然站在原地看著她不斷下滑,雙眼陰冷幽絕,十分駭人,一點兒也沒有要救她的意思。
他想……任她摔死?
別紊突然明瞭了他的陰冷眼神,心遽然一驚,瞬間絕望地碎裂成千萬片。
她滿眼震驚地望著他,連掙扎自救都忘了,只能怔怔地任身軀不斷滑落,怔怔地望著他冷絕的眼神,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身子即將翻落屋簷時,腰帶竟勾絆到瓦當上緣,下滑的身子停頓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利用落勢停頓的瞬間,伸出手拚命抓住突起的簷角,整個人懸空吊在黑夜之中。湖面大風刮來,吹得她的身子如絲似柳,搖搖蕩蕩。
她急喘不已,使盡全身的力氣抓住瓦緣,眼角落下一滴又一滴絕望的眼淚。
閣主說要她對他直接說出她的心意,但眼看是沒機會了。
怎麼辦……怎麼辦……
她想讓他識情,她想讓他懂愛,她不期待他能回應她的愛慕癡盼,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懂得她深植了十年的感情,至少……至少能去愛人……
但是,他不給她機會……
他要眼睜睜地看她摔落,不肯給她機會……
她想,他大概不會知道,為何她明知自己的力氣小,絕對撐不久,卻仍是這麼的努力求生,因為她答應過他,不再做跳崖的蠢蛋啊……
只是,這回他不救她了……
她用力咬唇,冷汗不斷滑落到眼中,只能閉上眼,但身體拉扯的痛楚卻因此而變得更加清晰。
「啊……」兩條手臂像火烙似的,好痛好痛,痛得她忍不住呻吟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