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緩緩吐氣,衛翔儇輕撫食單,低聲念著她的名字:顧綺年,你到底是誰?
天未大亮,衛翔儇本想直接穿過後院進待春院,卻在前院、後院中間的小門處站了一會兒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走出靖王府,繞一大圈,轉到靖王府後門附近,那裡有一處空置的宅子,院子很大,房間只有三間,除桌椅之外沒有其他東西。
他走進中間的屋子,推開一面牆,出現兩層樓梯,把牆掩上,他走下樓梯,樓梯下方有一條長長的甬道,牆面處掛著二十幾顆夜明珠,夜明珠散發出的微淡光芒照亮了黑黑的密道。
這是他第三次走進這條密道。
第一次,是跟著皇上來,之所以會跟著皇帝走進密道,是因為他發現真相。
母妃對自己總是淡淡的,這種疏離讓他的孺慕之情很受傷,他曾經問過奶娘,為什麼母妃不喜歡自己?
奶娘無法回答,只能紅著一雙眼睛哽咽,無論他再怎麼追根究底,也不過追出一句——「你娘命不好。」
七歲的他能夠認同這句話,年紀輕輕便為父王守寡,命確實不好,他甚至認為自己和父王長得太相像,母妃看著自己的臉會想起父王,更加悲傷。
但十歲的他就沒有那麼好說服了,果然——
那次,是在外頭和人打架了,他也想任性一回、耍賴一次,想和別人一樣賴在母妃身上哭,所以他偷偷溜進待春院,卻沒想到會在待春院裡看見皇上。
皇帝把他帶進地道裡,鄭重告訴他,「你已經長大,有資格知道自己的身世。」
皇上與母妃相識在未成親之前,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
皇上和親弟弟靖王同時向外袓求娶母妃,外袓沒有想太多,便點頭應下,外袓把母親嫁給父王,卻把孿生妹妹嫁給皇上。
父王不識母妃,根本不知道母妃心儀皇上,但皇帝在新婚夜就曉得貌似形似、性情卻截然不同的女子並非自己想要求娶的對象,但是錯誤造成,無法改變。
母妃是個認命的,既已嫁入靖王府,便一心一意好好對待丈夫,操持中饋。
然而姨母命薄,難產離世,連腹中孩子也沒留下,同一年,父王重病而亡。
當時,皇帝經常進出王府為父王上香,而父王的江側妃已懷有身孕,她一心一意除去母妃,竟大膽下藥,企圖令母妃淫亂王府後院。
不料,這一幕被皇上發現,皇上原意想解救母妃,卻在意亂情迷之際控制不住自己,鑄下大錯。
那一夜,母妃懷上自己。
夫死妻卻有孕,事情傳出去,母妃定然無法倖存。
第六章 日子忙得團團轉(2)
江側妃不知道那個晚上的男人是誰,正氣恨計謀失誤時,母妃有孕的消息傳出,她心中大喜,本想進宮向皇太后告狀,以淫亂罪逼得母妃自盡,之後她便可順理成章接手靖王府。然而,皇上哪容得自己被算計?
皇上讓母妃搬進待春院,派宮中侍衛團團保護,更從宮裡調出兩名嬤嬤「照看」江側妃,直到此刻她才曉得自己機關算盡,卻把自己的命給算進去了。
江側妃無福,足月後卻產下死胎,她瘋言瘋語,硬是誣賴王妃下毒。
天曉得,這無憑無據的指控打的是皇帝的顏面,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替自己的親弟弟留下血脈。
一個發瘋的女人,自然不能活得太久,產下死胎之後,江側妃「傷心過度」,月子沒坐完就追隨孩子而去。
被她這樣一鬧,衛翔儇提早兩個月出世,成了靖王爺的遺腹子。
皇帝在密道裡告訴衛翔儇,他的母妃過得不快樂,她感到深深的罪孽,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她自恨自怨。
皇帝也老實告訴衛翔儇,這件事不能讓第三人知道,為了皇家的顏面,他永遠只會是靖王世子,但會給他無上的尊榮與富貴。
衛翔儇抬頭挺胸,滿臉傲骨,回答,「我不想當皇子,更不想要那把龍椅,而且我要的尊榮富貴不需要別人給,我會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他的答案讓皇帝感到無比的驕傲光榮,這才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
他的身份,衛翔儇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只除了蕭瑀。
他告訴蕭瑀,因為她是第一個帶給他溫暖的女孩。
蕭瑀聽完故事後,衝著他一笑,說:「有差嗎?你還是你,人的價值要靠自己創造,而不是靠父母袓先給。」
那次,他激動地抱住蕭瑀,知道這天地間有一個人,她的想法、她的靈魂與自己如此契合,他怎能不激動、不衝動?
那一刻,他下定決心,他要娶她,他要蕭瑀陪自己走一輩子。
衛翔儇第二次走進這條密道,是為了衛翔祺,他領著大哥走過父皇曾經走過的地道,讓他與孟可溪再續前緣。
這條密道成就了他們的愛情,也為他們帶來第一個子嗣。
他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為了自己,再度走進來。
天亮了嗎?應該天亮了吧,所以……他們在吃早膳了嗎?
莫離形容過他們的早膳,很簡單的米粥,卻被她說得好像天上有人間無似的,能嘗到是累積多少代的福分。
誇不誇張?很誇張!不過他的確清楚,莫離的舌頭有多刁。
衛翔儇在大衛王朝開了十七家酒樓飯館,都是當地首屈一指的,但她吃過一圈後,給他的評語皆是「尚可」、「勉強」、「馬馬虎虎」。
每次聽到評語,他都會回她一句,「你就當一輩子的牙籤吧。」
她連當棍子的資格都沒有,當牙籤已經是他寬容了——這個沒胸部、沒屁股、沒腰身,還敢說自己是女人的女人。
四個月了嗎?應該還不到,不長的日子牙籤卻大了好幾號,該凸的、該翹的地方多了肉,衣服繃得讓人看著難受。
衛左甚至說:「衛右回來後,肯定會鬧著主子爺把他的阿離找回來,因為那丫頭已經好看得不像牙籤了。」
所以儘管莫離說話誇張,他還是願意相信,尤其吃過顧綺年炒的空心菜之後。
到底了,他一步步爬上階梯,推開門,主屋裡面已經沒有人。
衛左回稟,這屋子是春天、夏天住的。
春天、夏天?堂堂靖王爺的兒子居然是這樣取名字的——你喜歡什麼?
如果他們回答喜歡小狗、小貓,他的兒子是不是要叫狗狗、喵喵?什麼鬼法子,偏那兩個孩子很高興、更自信,因為顧綺年把他們的話聽進去,並且認真對待。
忍不住地,他又想起莫離說過的,她說:「顧綺年就是會讓身邊的人感到自在舒心啊!」
她真有那麼好?連半點壞心眼都沒?對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真的不上心?
莫離轉告了她的話,有點諷刺、有些挑釁,她還真是不在乎惹火自己!
這樣的顧綺年,再度讓他感到迷糊,他問著重複過幾百次的話——她還是那個顧綺年嗎?為了自保,拿刀子劃過他喉管的女人?
屋子裡整理得乾淨整齊,他對偷窺沒有興趣,卻還是打開櫃子。
春天、夏天的衣櫃裡有將近十套衣服,質料不是頂好,卻是結實舒服的,床上的棉被疊得有些亂,但看得出盡力了。
是春天、夏天自己動的手?
房間裡還有一張長長的軟榻,是幾年前大哥命人打造的,只因為孟可溪想要。
現在它成了衛左睡覺的地方,衛左說,是顧綺年吩咐的,怕春天、夏天半夜驚醒,有大人在身邊比較好。
衛左欣然接受,是啊,睡軟榻怎麼都比睡屋頂舒服。
衛左和莫離的態度讓他自省:他是不是個失敗的主子?
為什麼他給莫離和衛左的任務是監視,到頻來卻一個變成顧綺年的寵物,一個變成奶娘之類的角色?
走出主屋,左邊是書房,右邊是小花廳,辦過去就是下人房,聽說他們都是在花廳裡吃飯的。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有淡淡的食物杏,遛賺約聽見灶房裡有鍋鏟翻動的聲音。
踏出房門,放眼望去,他愣住了——這裡是……待春院?
沒有僕婢,沒有長工,就一個女人和兩個監視的人,可是顧綺年竟然能把待春院變成一個家?有人味、有笑聲,鮮活生動的家?
長滿荒草的花圃變成菜園,放眼望去一片鬱鬱青青,剛種下的青江菜,一棵棵從泥土中探出頭來,番茄奮力往上爬,幾根樹枝搭成的簡單架子上,綠的紅的,結實纍纍。
白色的辣椒花開一堆,綠色的葉子成了點綴,幾條性急的小辣椒透出漂亮的澄紅,一球球的包心菜、一棵棵的小白菜……生命力旺盛。
衛翔儇的視線停留在番茄上,它們被種在菜圃裡,是因為顧綺年拿它們當「菜」嗎?番茄果實顏色鮮艷亮眼,在院子裡擺上一盆,紅紅綠綠的很賞心悅目,百姓常會種來觀賞。
他知道番茄可以吃,是因為蕭瑀,她愛吃,什麼新鮮貨都要嘗嘗,嘗著嘗著讓她試出不少好味道。那麼顧綺年呢?她怎麼知道番茄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