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身飛上屋頂,就見衛左盤著腿,坐在上頭監視整個待春院。
發現主子爺,衛左急急起身行禮,衛翔儇揮揮手,自己尋一處坐下。
衛左跟著蹲在王爺身旁,呼……他下意識拍拍胸口,暗道一聲「僥倖」,事實上,他已經很少待在屋頂上,要不是還牢記王爺的吩咐,偶爾飛上來點個卯,不然……他都快換主子了。
這裡的視野確實不錯,衛翔儇前後眺望,屋子前頭是菜園,後面搭了瓜棚和曬衣架,架子上剛晾的衣服還在滴水。
後院很大,一堆新劈的木柴堆成一座小山丘,那是衛左的功勞吧?
屋子右邊是池塘,池塘旁邊養雞養鴨,塘裡的枯枝敗葉撈得乾乾淨淨,蓮花迎著朝陽開得燦爛熱烈,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清冽花香。
屋子左邊有幾棵老梅樹,是母妃搬進待春院那年種下的。顧綺年剛住進來的第二天,打下梅子,醃了兩大缸,衛左偷了一包呈上。
衛翔儇不喜歡吃酸的,但他吃光了,別問為什麼?對於顧綺年的問題他都找不到答案。老梅樹旁邊種上兩棵玉蘭花,是莫離想要的,後院的新鞦韆,是春天、夏天想要的,梅樹下有一組梅花妝,是衛左想要的。
聽說她很窮、很樞門,卻盡力滿足每個人的需求,聽說她每十天開一次會,聽聽家人的心聲,聽說她堅持春天、夏天讀書認字,不是要他們出人頭地,而是要他們學會足夠的知識,將來好能追求自己的夢想……
難怪春天、夏天偷偷問……可不可以把姨當成娘?難怪衛左偏心,難怪莫離轉性,難怪他們把被監視的女人當成親人,那是因為……顧綺年先把他們視為親人。
突然間,滿肚子的羨慕加嫉妒,因為他沒有衛左、莫離、春天、夏天的好運氣;突然間想發脾氣,因為在自己的地盤裡,他卻不是「家」的成員之一。
衛翔儇渴求家的溫暖,卻從未擁有過,他有很多奴僕屬下,有妻妾通房,他有母親,但是他……不曾有過家。
不想走了,他想賴在這裡,聽雞鳴鴨叫,看炊煙裊裊,聞著食物香,感受家的味道。他很想加入,卻不知道要去哪裡拿加入申請書。
莫離領著春天、夏天繞著池塘跑,他們一面跑一面背詩,莫離念一句,孩子們跟著念一句。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清脆的聲音傳來,很有精神。衛左分辨不出主子爺的表情是喜是怒?只好沒話找話地說:「是顧姑娘堅持的,她說孩子的記性好,每天都讓小主子背一首詩,待會兒吃早飯的時候,就會跟他們講解詩的內容,小主子很聰明,才短短幾天已經會背很多詩。」
「他們聰明嗎?」衛翔儇遲疑。對徐寡婦生的孩子,他不抱太大希望。
「顧姑娘說小主子們簡直是天才,是她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簡直是天才,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是怎麼辦到的?我長到十歲的時候,肯定沒辦法像你這麼厲害。」
「以後你變成狀元郎,騎馬遊街的時候,可不可以帶我一道……」
蕭瑀總是變著法子誇獎他,誇到他輕飄飄的,誇得他相信自己是全世最傑出的男子。
她說:「性格創造命運,自信令人勇敢,人不應該害怕作夢,應該努力追夢。」
衛翔儇緊蹙眉心,明明在說春天、夏天,他想起小瑀做什麼?
搖搖頭,他問:「還有呢?」
還有?主子爺想知道什麼,衛左不清楚,乾脆報起流水帳。
「每日卯時,小主子會自己起床,從不賴床的。小主子告訴阿離,如果賴床,養娘會拿竹枝抽他們,阿離聽見,氣得掄起拳頭要去找徐嬌打架。
「洗臉刷牙後,顧姑娘會給小主子吃蛋羹、喝牛奶,阿離也想吃,顧姑娘不給,說她再吃下去會胖成一團球,萬一衛右不喜歡,她可不負責。顧姑娘真是太英明了,這種話誰敢跟阿離說啊。
「吃過東西,阿離就帶小主子去扎馬步、練拳、繞池塘跑圈,不是我愛說,小主子太瘦弱,一點都不像爺兒們,實在該好好練練。
「練完身子,吃完早飯,顧姑娘就教他們讀書寫字,顧姑娘可厲害了,她寫的書小主子很喜歡,沒事都會拿起來念幾句。
「上完課是小主子的點心時間,顧姑娘說少量多餐,小主子得多吃點東西才行,顧姑娘可強著呢,頓頓飯食點心都不帶重樣的。
「點心吃完,顧姑娘去準備午飯,我得負責教小主子數數兒,陪他們玩。然後吃午飯、消食、睡午覺,下午再念點書、整理菜園、寫字畫畫,吃過晚飯,洗完澡就可以上床睡覺。
「阿離說快要忙死了,也是,多了兩個小主子,顧姑娘從早到晚忙得團團轉,做飯、煮點心,睡覺前還要給小主子講故事,把小主子哄睡了,還得備課……爺,要不要再送兩個奴婢過來?」
衛左沒注意到,自己的流水帳裡提過多少次「顧姑娘」,不知道自己對顧綺年讚美過多少次,不知道自己把顧綺年捧上天,不知道每次提到顧綺年臉上的笑關都關不住……
現在,衛翔儇真的認為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主子了。
眼看莫離領著春天、夏天去清洗,衛左知道早飯時間快到了,可是主子還不走,怎麼辦?他為難地望向主子。
下一瞬,更為難的事來了,因為顧綺年抬起頭說:「屋頂上的,下來吃飯了。」
怎麼辦?可以下去嗎?把主子留在屋頂上,自己下去填肚子,會不會太過分?可是不下去……他餓了啊……
「主子爺,您要不要回……」衛左吶吶地問。
猛然被一瞪,衛左的下半句話被瞪回肚子裡,王爺的臉色比冰山還冷。
「怎麼,這裡我待不得?」衛翔儇連聲音都像在下冰刀子。
冤枉啊,他沒說!整個靖王府是主子爺的,待春院也是主子爺的,連……連顧姑娘都是主子爺的啊,主子爺愛待哪兒誰敢有二話?只不過……
鼓起勇氣,他小心翼翼地道:「爺,如果我不下去,顧姑娘會過來找我,到時、到時顧姑娘會發現王爺……」
身為王爺,蹲在屋頂,會不會那個……有失身份?
衛翔儇輕哼一聲,揮手,讓衛左下去吃飯。
如蒙大赦,衛左咻地飛下去,衛翔儇越想越不舒服,有這麼急嗎?
眨眼功夫,他看見三個大人端著飯菜往小花廳走去,兩個小男孩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
這是第一次,衛翔儇很近地看著春天、夏天,他的視力極好,把他們的眉目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他終於明白,葛嘉琳為什麼非要把他們送進待春院,她算準養在這裡,自己永遠都不會看見吧!
不見面、不接觸,就不會產生感情,即便兩人長大,即便發現他們和自己長得相像,恐怕也難以親近。
葛嘉琳是在替自己的孩子掃除障礙呢,只不過,那也得她生得出來才行。
血緣是種很奇怪的關係,單單一眼,衛翔儇想親近兩個孩子的感覺就很迫切。
第七章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1)
「姨,我做錯事了。」夏天猶豫很久,在顧綺年把盛好的稀飯端過來時,終於鼓起勇氣道。
顧綺年一愣,溫和問:「夏天做錯什麼事?」
這是她最神奇的地方,莫離和衛左直到現在還分不清誰是誰,但顧綺年一眼就能分辨,莫離不相信,接連試過她好幾遍,她從沒混淆過。
夏天垂頭喪氣,春天卻如臨大敵,顧綺年皺起眉頭不理解,不過是尿床,有這麼嚴重?
衛左用手肘推推夏天,還朝他眨兩下眼。「不是說好不講的嗎?我都幫你處理好啦。」通常三個大人比小孩起得早,顧綺年洗漱過後,就一頭栽進廚房裡備菜、煮飯,準備運動前的小點心,莫離和衛左會到井邊洗衣服、曬衣服,沒有誰命令誰,他們自動自發分工。「姨說,誠實是上策。」
這麼不懂變通,「不講」和「說謊」是兩回事好嗎?就連說謊都還分善意、惡意呢。衛左擰眉,尿床有關男性自尊,萬一沒處理好,長大後會變成擱在心上、揮之不去的陰影。顧綺年淺哂,說:「我很高興哦,夏天有遵守約定。」
夏天見顧綺年不生氣,呼地吐一口大氣,鄭重說:「我會遵守約定的,全部全部的秘密都跟姨分享。」
「好啊,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尿床?」顧綺年問。她發現廚房裡的奶茶失蹤了,是夏天貪嘴?
「知道。」夏天認真點頭。
「你說說看。」
「我夢見一隻大野狼在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都跑不掉。」
完全沒聯想到偷喝奶茶這件事?難道兇手不是夏天,而是……
顧綺年轉頭看一眼衛左,他不敢迎上顧綺年的目光,悄悄地把頭撇開,那壺奶茶他有份,而且是「很大」的一份,莫離占的比較小,春天、夏天佔得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