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夏天見狀也學她,塞得嘴巴鼓鼓的,模樣可愛極了,逗得一屋子人全笑開。
「想不想和小雞小鴨玩?」
「想!」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一起點頭一起笑、一起露出期待的目光,那畫面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顧綺年把他們抱下桌,一手牽一個,領著他們到後院。她多囑咐兩句,讓春天、夏天別亂跑,尤其大人不在身邊,絕對不可以靠近池塘。
春天、夏天乖乖點頭應下。
走回廳裡,衛左已經把桌面收拾好,碗盤洗淨。
顧綺年搬著柴火走到浴房外頭,浴房裡有個用石頭砌成的大浴池,下方是挖空的,用來放柴燒火,直接把池子裡的水加溫。
搬進來這麼久,她從沒用過浴池,平日洗澡都是在灶房燒一鍋水,再提到浴房裡用,總覺得泡澡費柴費水,不符合經濟效益,但為了春天、夏天,她決定奢侈一回。
衛左看見顧綺年在添柴,自動自發拿起水桶,來來回回把浴池注滿水。
天氣有些熱,水溫不需要太高,等柴火燃起,她就回到主屋打掃收拾。
她和莫離分住在兩間下人房,扣掉用來吃飯的小廳、書房,只剩下這個房間可以睡人,就讓孩子睡在這裡吧,床夠大,春天、夏天再會翻騰也摔不下來。
做出決定,她開始擦桌子,把僅剩的一套被子拿出來曬,再把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一遍。衛左挑完水,再把廚房的水缸注滿後,走進主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看著他的臉,顧綺年惡作劇一笑,回答道:「有啊。」
她轉身,拍拍已經收拾好的木箱,說:「這裡面是孟側妃的衣服首飾,麻煩你送到主子跟前,轉告你的主子——
待春院裡沒有巡夜婆子,也沒有守門侍衛,總會有幾個不長眼的小偷跑進來偷東西,綺年擔心這些貴重物品被偷,還是請主子自行保管。」
刷地,衛左額際冒出三道黑線,這、這、這不是繞著彎子罵人嗎?那個小偷就是……
夜了,天空一彎月牙兒,樹梢頭,徐徐涼風吹過。
蕭瑀坐在粗粗的樹幹上,不怕死地兩條腿晃晃蕩蕩,她仰著頭,用力吸一口空氣裡的花香味兒,眼睛笑成兩道彎月亮。
她的手忙著呢,忙著把一顆顆蜜汁核桃往他嘴裡塞。
唉,名不副實,哪是什麼蜜汁核桃,根本就是熬糖做出來的,不過是取個好名字,聽起來尊貴些。
衛翔儇坐在她身邊,環住她的腰,生怕她掉下去,可她膽子大得很,兩條腿越晃越用力。
衛翔儇是被蕭瑀從書房裡拉出來的。
蕭家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第一次見面,是她的風箏掉到他家院子裡,她沒讓下人上門討回:卻自己搬了梯子爬牆。
小小的、圓圓的、很可愛的粉嫩臉魔上掛著甜甜的笑意,她不漂亮,卻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他喜歡她的眼睛,會說話似的。
他們變成朋友,蕭瑀的形容詞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衛翔儇不快樂,他的個性很悶,小小的年紀就把「不苟言笑」發揮到淋漓盡致,但這不能怪他。
他的爹早亡,他是遺腹子,辦完父親喪事之後,母親就搬到待春院裡。
他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別人家的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感情好到不得了,而他們家的寡母不疼愛唯一的兒子,他剛出生,他就連同奶娘一起搬出待春院,唯有短暫的晨昏定省,他才會記得自己還有個親娘。
偌大的靖王府是他一個人的天下,可是他並不快樂。
衛翔祺是他第一個朋友,小瑀是第二個,他和大哥一起唸書、打獵、習弓馬,和小瑀只能說些無聊的屁話,但是無聊屁話說著說著,兩人常會無聊地捧腹大笑。
一直到很久以後,衛翔儇還會想起,開懷大笑這件事是不是小瑀教會他的?
她抱著蜜汁核桃翻牆的時候,衛翔儇正在唸書,明天皇上要考校他和大哥功課。
「如果我明天書默不出來,你得負責。」衛翔儇把一口核桃咬得嘎吱嚷吱響。
「如果你明天把書默出來了,都是我的功勞。」她嘻皮笑臉地回答。
「書是我默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腦子好會事半功倍,腦子不好會事倍功半,核桃呢,恰恰是用來補腦子的好東西,待會兒吃下去,保證你看兩遍就能記牢。」
「最好是。」
她自信滿滿地回答,「當然是。」
「哈、哈、哈!」他笑得很挑釁。
她擠擠鼻子說:「背那些之乎者也多無趣啊,你們上課都不會睡著嗎?」
「你聽過『苦讀』,有沒有聽過『甜讀』?我還沒聽誰說過讀書是件趣事。」
「誰說的,讀書其實挺有意思的,只看你會不會從正確的角度切入。」
「正確角度?比方……」
「請問:世界上最天才的人是誰?」
「誰?」天底下的人那麼多,各有各的優缺點。
「賈島啊!『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三年才作出兩句讓人痛哭流涕的詩,你說他天不天才?」
噗,他嗆到了,一面笑、一面咳,緩過來後戳了她額頭一記,「歪理。」
見他笑得歡,蕭瑀賣弄得更起勁。「再猜猜,哪個文人是大臉、大鬍子的醜八怪?」
「誰?」他只讀過文人雅士的詩,沒看過他們的畫像。
「蘇東坡啊!『去年一滴相思淚,今日未流到腮邊』,『口嘴幾回無覓處,萋萋芳草掩洞天。』」
衛翔儇大笑,掐上她的小胖臉。「你都是這麼讀詩的?先生不被你活活氣死?!」
「何必呢,死背詩書有什麼意思,要懂得活用才行。」說完,她搖頭晃腦背起詩。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蛾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瞧,知道她後悔偷靈藥,我便善心大發,幫著把靈藥偷回來,快吃吧!」她又往他嘴裡塞一把核桃。
「什麼鬼靈藥?」
「補腦的大靈藥啊,記得哦,嫦蛾追問你靈藥在哪裡,夜夜心,就是你的錯了。」
他們說著無聊廢話,笑著笑著,然後她盯著他看不停,可千萬別老實說,萬一她吃完藥飛回月亮,又要碧海青天說:「衛翔儇,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後要常常笑,好不好?」
她的話引得他耳朵發熱,他沒回答,只是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容不歇。
突然間,一陣大風吹來,蕭瑀沒坐穩,整個人往後摔。
他嚇一大跳,連忙提氣竄身往下飛。
蕭瑀把手伸得很長,衝著他大喊,「救我,阿儇,救我……」
他伸長手臂、試圖抓住她,他碰到她的手指頭了,可是她的手指好冷……他抓到她的手腕了……她揚眉一笑,淚水卻從眼角滑落,輕輕對他說:「對不起……來不及……」
他沒有眨眼,他不放棄,他用盡全力扣住她的手腕,他不允許「來不及」發生。
然而,眼睜睜地,他看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斷掉,粉碎,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紅紅的臉變得蒼白鐵青,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皮膚肌肉一點一點消失,最後變成一副枯骨他們還在往下墜,他放聲痛哭,他的眼淚灑在她的骨頭上,他的尖叫聲不斷在夜空中飄蕩……
猛然自床上一躍,彈身坐起,衛翔儇壓著喘息不定的胸口,夢中的情境在心頭沸騰翻攪,像被滾燙的岩漿吞噬,他痛得連呻吟都無法。
是小瑀想告訴他什麼?是小瑀遭遇不測嗎?
不會的,他命人暗中查過,小瑀過得很好,劉銨待她無微不至,他沒有納妾收通房,夫妻相敬如賓,孩子乖巧聽話,鋪子的生意很好,她……她會過得很好……
說過幾十次「小瑀過得很好」之後,胸腹間那口氣緩緩舒展開了,沒錯,他只是作了個惡夢,小瑀沒有不好……
是衛北親自調查的,他做事向來仔細,他說蕭瑀剛嫁進劉家時,劉家一貧如洗,蕭瑀用嫁妝開了很多飯館酒樓,這些年劉家上下能過富裕日子,全仗妻子的經營。
蕭瑀性子聰明穎慧、古靈精怪,蕭叔父常說,可惜她不是兒子,否則蕭家定能更上層樓。
可就算不是男子,她也能將那點嫁妝經營成這番樣貌,誰敢看不起她的能耐?所以聰明的蕭瑀,絕對會讓自己過得平安順遂。
沒錯,就是這樣子!
安穩了心情,衛翔儇起身下床,走到桌邊,他從木匣子裡拿出兩張食單。
是因為它們,他才會作惡夢的吧……
莫離把食單送進福滿樓,許掌櫃作主,用一百兩銀子把食單買下,這個價錢並不苛刻,只是當他看到食單後,心潮翻湧不定,那筆字、那個內容……先寫菜餚名稱,再寫材料,然後是製作方法、注意事項,讓他一看再看的是食單最後部分的「撇步小叮嚀」。
沒有人這樣寫的,他翻遍所有和做菜有關的書冊,沒人寫過這個,什麼叫做「撇步」,沒有任何蔚子知道,更別說是那筆字了,那筆和蕭瑀一模一樣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