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皇上也差不多該醒了,話總是得在皇上面前說個明白,不過總不能讓下官披頭散髮,身穿中衣去見皇上吧。」
「真不愧是神官,連皇上快醒了也算得出來,真教本王佩服。」燕祿成哼笑一聲,走出寢房,讓禁衛留守門外。
拾藏取來衣物替周奉言更衣時,低聲道:「有內賊。」
周奉言垂著臉,唇角微勾,心裡早已有底。
等他穿戴整齊走出門外,側眼望去,見於丫兒竟就站在廊道下,周奉言怒瞪著雙葉和舞葉。
雙葉和舞葉見狀,靜靜地垂著臉,一左一右地護在於丫兒身邊。
「爺……」於丫兒想走近,卻被禁衛格開。
兩刻鐘前,雙葉在露台上察覺不對勁,猶豫了會才將她喚醒,她一見禁衛將主屋包圍,心知狀況有異,想探詢卻無計可施。
「帶夫人回偏香樓。」周奉言眉頭微皺,像是微惱她不該出現。
「爺去哪?」於丫兒急聲問。
「沒事,回房去。」他擺了擺手,一派輕鬆自在。
她哪能回去,瞧他儼然像是被禁衛架著往偏院的方向走,她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看著他被帶進偏院裡。
寢房裡頭,燕奇臨懶懶地倚在錦榻上,御醫守在床邊,而燕祿成正給方轉醒的燕競餵著茶水。
周奉言一踏進房裡,燕奇臨朝他莞爾一笑,漫不經心地望向床的那頭。
「下官見過皇上,讓皇上遇險,還請皇上恕罪。」周奉言走到床邊,掀袍單膝跪下。
「愛卿,靖王說你已查出兇手,當真?」燕競虛弱地問。
周奉言寬袍下的手緊握成拳。「回皇上的話,臣已查清。」
「兇手是誰?」
「……冀王爺。」
原本正把玩著腰間玉珮的燕奇臨緩緩抬眼,直睇著周奉言。
「周神官話可不能亂講,這可是謀逆大不敬的指控。」燕祿成將茶水擱到花架上,一手輕拍著燕競的背,安撫過度激動的燕競,一手抽出懷裡的短匕。「本王可是在黃公公背上拔下這短匕的,這短匕似乎不是冀王爺的。」
周奉言握緊的拳頭上青筋爆凸,面上卻波瀾不興。「皇上,靖王爺,臣之所以這麼說,實在是臣想不出這周府裡頭,還有何人可以在不驚動禁衛的情況下踏進這寢房內,這禁衛都是冀王的人,冀王想在這附近走動,又有何難;再者這短匕為臣妻所有,冀王使個法子偷出實在不難。」
燕奇臨鬆開了玉珮,托著腮來回睇著兩人。
「周神官,你要知道這一席話足以使冀王人頭點地,要是這真是冀王所為,他可是犯下了弒父弒君的大逆不道之罪,是可以當場論斬的。」
「王爺,這只是下官的推測,下官認為該將冀王押入刑部大牢嚴審,當然也包括負責皇上安危的所有禁衛。」周奉言頓了頓,再道:「當然,冀王也得要先卸下手中的兵權,以示清白。」
最後這段話讓燕祿成妥協了,雖一時殺不了眼中釘,但至少可以先取回兵權。
「周神官所言,父皇意下如何?」
「准!」燕競怒道,難以置信地瞪著燕奇臨,作夢也想不到他竟如此大逆不道。
「來人,立刻將冀王及冀王侍衛全都拿下,一併押進刑部大牢嚴審!」燕祿成一聲令下,外頭的禁衛立刻入內擒人。
燕奇臨徐緩起身,壓根沒打算掙扎,只是冷冷地注視著周奉言。「周奉言,這就是你的選擇?」
周奉言垂著濃睫不語。
「很好……好你個周奉言,本王記下了!」燕奇臨束手就擒,任著禁衛將自個兒及其手下押走。
燕祿成頗為讚許地看著周奉言,將短匕遞還給他。
「來人,護送皇上回宮。」
「下官告退。」見宮人入內伺候,周奉言退出偏院外,目送著剩餘禁衛和宮人訓練有素地將皇上護送回宮,天色末亮,偏院裡已空無一人,快速得猶如一陣疾行的風,毀滅了一切,疾馳而去。
「爺。」見禁衛都退出周府了,於丫兒才敢靠近周奉言。
周奉言緊握住她的手,怒目瞪著雙葉和舞葉。「我讓丫兒待在偏香樓的用意,你倆不懂嗎?」
「爺恕罪。」兩人二話不說地跪下。
「爺,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堅持要來,她們不得不從的,不要怪她們。」於丫兒緊揪著他的手。「禁衛突然包圍了主屋,你說我能不擔心嗎?」
打一開始知道皇上要暫宿周府,她就覺得不對勁,佴沒想到燕祿成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會做到這種地步。
「別擔心了,已經沒事了。」
「怎會沒事,冀王爺被押進大牢。」她在偏院圍牆外已經把裡頭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冀王怎麼可能弒君?」她更想問的是——為何要栽贓燕奇臨?
周奉言將短匕遞給她,她不解地接過,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我的短匕怎會在爺這兒?」
「靖王說這把短匕就插在皇上的貼身太監背上。」他簡短地將方纔的事交代過,拉著她回主屋歇息。「說穿了,靖王只是想削了冀王手中的兵權,才會大費周章地演出這。」
「可是為什麼短匕……我是放在房裡的,壓根忘了帶去偏香樓。」
「想偷還難嗎?」進了房,周奉言替她倒了杯已經涼透的茶。「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靖王不過是想藉我的手打壓冀王罷了,我做個順水人情又能擺脫嫌疑,這結果比我預想得還要好。」
「可是冀王……」
「放心吧,不會讓他待在牢裡太久,兩個月內定會將他從牢裡放出,給他機會戴罪立功。」
聽他再冷淡不過的口吻,於丫兒的心底更冷。「我一直以為爺和冀王爺交好。」可是爺的口氣像是壓根不擔心冀王的生死,哪怕惡意栽贓冀王也沒有罪惡感。
「交好又如何?冀王畢竟姓燕,曾經,他是我手中的暗棋,卻不是非要不可的活棋,所以趁著現在削弱他的兵權,激發他對靖王的仇視,對我而言也是好事。」正因為如此,他才心甘情願地配合演出這齣戲。「至於靖王,他再張狂也時日不久,畢竟他和皇上是命運相系,皇上命絕,他也活不了。」
「爺……」
周奉言啜了口茶,閃避她審視的目光。「丫兒,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皇室裡滿是妖魔鬼怪。」
「不,我只是覺得,爺似乎早猜到一切,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彷彿是順水推舟,藉著靖王削減冀王的勢力,甚或是後頭還藏著什麼計劃。
周奉言沉默不語,不願透露更多。
他不吭聲,她就當他是默認了。看著手中的短匕,她愈瞧愈是覺得古怪,不禁脫口道:「就算有人要偷,又怎會知道我放哪,如果不是親近的人……」她突地聯想不久前的事,張口欲言,又覺得沒有真憑實據,可是不說又怕鑄成大錯。
「你認為有內鬼?」周奉言漫不經心地問。
內鬼,有,存在已久,只是他擱在心裡,一直給著機會,可惜還是讓他失望。
「爺也發覺了拾哥不對勁?」她脫口道。
「……拾藏?」
「嗯,其實那回我刺傷靖王之前,瞧見了拾哥和寇久躲在屋牆邊交談,而能夠不驚動任何人殺了皇上的貼身太監,也只有拾哥了吧。」她實在無法不將這兩件事給聯想在一塊。
「不是拾藏。」周奉言斬釘截鐵地道。「丫兒,我可以跟你保證,就算天下人負我,拾藏絕不負我。」
「可是……」
「丫兒,這事我會處理,不會有事。」
於丫兒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她雖是霧裡看花,但唯一確定的是,爺是順水推舟,出賣了一顆暗棋,出賣了二十年的情誼。
第12章(1)
如周奉言所料,皇上遇刺一事尚未查清,冀王尚未受到嚴審時,南方須寧城就戰火再起,一度以為是高家又不安分,細查之後才知道竟是百姓造反,集結成民兵,只因地方官貪腐,大內擬定的稅法又太過苛刻,典型的官逼民反。
靖王派了自己的親信鎮壓,但須寧城的戰火未平,相隔一個月,湯若城也接連宣告起義,接下來簡直像是遍地開花般,銅鑼、空鳴、常陽、東旭皆發起了一波波的戰火。
也不知是不是燕競病重,無力理政,這調兵遣將的事落到了靖王手中,弔詭的是,原本隸屬於冀王麾下的兵馬竟不聽兵符調動,完全認人不認兵符,共十二萬精銳不願出兵,寧可受罰。
然而眼前正是用兵之時,就算要罰,也得等到平亂之後,因此靖王就算再不願意,也只能在凌霄十八年二月,讓冀王戴罪立功,重掌兵符,領了十二萬精銳,朝南揮軍而去。
五月,南方傳來捷報。冀王彷彿將被囚的怒火發洩在戰場上,一路勢如破竹橫掃而去,先平了常陽再轉向空鳴,七月時再一路往南,直朝銅鑼而去。
然而,就在這個當頭,戰火卻又向東邊的豐興城和西邊通往北方大郡必經的盤陽城延燒。靖王為鞏固巴烏,將京城的皇城兵分出一半,朝東西兩邊應敵,領軍的將領全都是靖王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