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受風寒也好,蘭青好好睡。她哄著。
接著,她下了床,在地上睡著,沒多久就聽得她呼吸均勻睡著了。
蘭青無聲地翻身坐起,心跳尚快,難以抑平。甚至,他暗叫萬幸,大妞沒教他的媚香給迷了去。
這樣的生活就很好……他還能接受,所以,他不想破壞。縱然,他現在很清楚地知道跟他生活的,是個叫大妞的年輕姑娘,而非過往那傻孩子,但……但……
他看她果然蜷縮在地上睡熟了……真是傻丫頭,有他在,她居然能睡得這麼熟……
他呢?有她在,他依舊無法熟睡啊。擺脫了江湖、擺脫了仇恨,只有大妞,為什麼他還是無法熟睡?
一如往昔,他一夜未眠,看著她的睡容,忍著額間陣陣抽搐,平靜地等著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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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兩碗湯麵。」有人喊著,目光直落在那煮麵的老闆。
那老闆的外貌無法計算真實歲數,但城裡的人總猜,該有三十以上。他面貌本是姣好,但佈滿肉疤,看起來嚇人,一開始沒什麼人來,只有他家的小姑娘坐在攤上偶爾幫著忙。
久了,有人大膽,來嘗鮮了,發現這面一點也不突出,可是,老闆很突出。
因為,老闆一看嚇人,二看還不錯,三看竟然入了迷,哪來的這種長相?明明是有疤的,為什麼這老闆眼角眉梢都是動人到讓人腳軟的丰采?
這……簡直驚動了城裡媒婆,先後走進麵攤問個詳細,甚至有人假借送青菜之名,硬是擠進那小屋,探著老闆的底。
這老闆還帶個拖油瓶,十八、九歲的老實姑娘,相貌實實,沒有什麼出采的地方,要繡花也不會,成天就在麵攤幫忙;他倆都不是多話的主兒,沒生意時,她就坐在那兒背著書,也不知去玩。
有媒婆打聽他倆的關係,侄女、養女、遠親什麼都聽過,讓媒婆一頭霧水,這對主兒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直到那天——
「長平姑娘,你年紀多大了?」
「快二十了。」長平敬老尊賢,有問必答。
「都二十啦!」那媒婆笑得花枝亂顫。「那你也不小了。瞧,以前都讓你的……呃,遠親叔叔給搞到眼花撩亂,一時忘了你。來,你說說,你愛哪種小子,保證快快把你嫁出去,要不,你年紀大了就輪到人家來挑你了。」。
正在煮麵的蘭青微地一頓,往她倆看去。
長平認真答著:「我還沒想過。」
「沒想過?年紀都這麼大了還不想?你不想,我替你想吧……」
「大妞,吃麵。」
長平過去接過那三人份的大碗,對著媒婆道:
「我餓了,婆婆可以繼續講。」
媒婆面皮一抽,抱怨:「我哪這麼老……」這姑娘說話怎麼這麼不惹人愛?以後婆媳肯定出問題。
長平吃了一口面,面露古怪。這面有點硬,甚至還有點生……她看蘭青一眼,蘭青心不在焉洗著菜,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面,麵湯裡的豬肉有點生血,她咬了一口,咬不斷,索性囫圓吞棗。
蘭青煮什麼她都吃。
她望著蘭青的背影。他煮麵時,長髮總是束起,黑溜溜的,穿的也是普通衣物,卻掩不住他的出色光彩。
「怎樣?張大富這孩子很不錯……」媒婆不死心地說著。
蘭青忽地放下青菜,頭也不回地說著:
「媒婆你找別人吧,她有主兒了。」
「有主?誰?」
「不就在你面前嗎?」
長平傻眼。
「誰啊?」媒婆莫名其妙。
「我啊。」
媒婆也傻眼了。她不只傻眼,簡直是整個僵住。談了這姓蘭的大半年媒,搞了半天早成親了?
等媒婆傻愣愣地離開後,蘭青頭也不抬地說:「這樣省事多了。」
「嗯。」
蘭青轉過身,見她默默吃著面。她還真是逆來順受,他說什麼她就照做。
「你……」他目光掠開,掩飾惱怒。「你就這麼聽話嗎?你沒有喜歡的人嗎?」這樣說來,她年紀也不小了,他一直沒有注意她什麼心上人之類的男人。
他以為,她的眼裡只有他,她的生活裡只有傅臨春跟公孫紙這兩個老男人,了不起加個江無浪……那江無浪面皮年輕,可惜年歲太老也過油,壓根不合適大妞這沒心眼兒的姑娘。
「我還沒想過。」她照實答著。
沒想過不代表不會去想。這平靜日子再過下去,她遲早會想……
正當蘭青這麼想的同時,聽見長平又說道:
「現在,我只想跟蘭青一塊生活,其餘也不想。」
蘭青聞言,嘴角不由自主泛起笑,接著,他又皺眉。「以後呢?」
「以後?」
他瞟她一眼。「原來你做事是沒計畫的?」
長平又老老實實說著:「我沒想過那麼遠。」
「那麼遠?也不算遠了……這面不好吃?」
長平心一跳,蘭青煮麵才多久,他一定沒信心,她得培養蘭青的信心,於是埋首繼續吃著半生不熟的面。她趁空答著:「好吃。十幾年後的事,我先想了也沒有用。」
蘭青眨眨眼。十幾年後的事?這丫頭在想什麼?難道她在想,十幾年後就可以回雲家莊,然後再謀下一步?而這十幾年將跟他在這種小地方生活?
怎麼這麼傻……他又轉過身,嘴角揚笑道:
「大妞,去買點碎絞肉回來。晚上蒸包子吃,你做。」
「好。」她眉目帶著滿足,自攤前小碗拿出一串銅錢,往豬肉攤走去。
豬肉攤在斜對街幾棟房外,當長平買回豬肉時,白衣騎士迎面而來,他身有雲家莊數字公子的令牌,她卻沒有抬頭看,那騎士也沒有斜眼注視她,兩人就這樣交錯過去。
「喂!這什麼面?」剛坐下吃麵的漢子啐了聲,吐了出來。
長平見狀,快步越街回麵攤。
那白衣騎士雖未勒馬而停,但馬速奇慢,他一雙眼先落在那漢子,確認只是個來鬧場不成氣候的地痞流氓後,又迅速看向攤主子。
攤主子正淡淡看向那地痞流氓。
「你那什麼眼神!」那漢子罵著。攤主兒動也不動,只是拿那雙眼看著他。
看著看著,漢子臉紅了。這真是見鬼了,那醜八怪的眼兒竟能讓他心癢,他一怒,衝到蘭青面前。
那白衣騎子表面只是當看戲一般,但心裡已是暗叫不妙。蘭青那媚眼分明已透死人光彩,是啊!江湖史上那個報復心奇重的蘭家家主,怎會甘於平淡的生活?
當他見到那漢子要揮拳時,蘭青手指動了動,他心一涼,不知該不該將這樣的事情記入江湖冊,緊跟著,拳頭落下時,長平已閃到蘭青面前,硬挨了那一拳。
白衣騎士痛縮一下。他親眼目睹蘭家家主從頭到尾都捕捉到長平的動作,卻沒有任何阻止……
那漢子愣了下,長平摸摸有些發疼的臉頰,她不說話,到砧板上拿起菜刀,再來到漢子面前,兩隻手用力高舉,直接砍入桌面。
蘭青瞟著她。
漢子瞪大眼。
「就這樣。」她道:「付面錢。」
「你、你以為……」那漢子惱羞成怒,又要賞她一巴掌。忽地,桌面垮了,那菜刀轉了個彎,硬生生地砍入漢子靴前的地面。
那漢子嚇了一跳,直覺看向這對男女。攤主兒掌心罩住懷裡人兒的頰面,擺明是要代她挨掌,並沒有攻擊他的跡象。
漢子又看看那菜刀,東張西望……忽然對上那白衣騎士的眼兒,心一跳,懷疑是江湖人搞的鬼。
他狼狽地想逃離現場,又聽得那姑娘說道:「 還沒付面錢。」
「黑店哪你!」他又偷瞄那觀望的白衣騎士,不甘心地把面吃光光,才自認划算地丟錢逃離。
蘭青見狀,彎腰拔起那菜刀,瞥她一眼。她頰面紅腫,可是仗著皮粗肉厚,似乎也不會太疼的樣子。
「你哪學來的?」
「我跟無浪在外地吃飯時,看過有人不付錢,老闆娘就那麼應付。」她忙著收拾桌椅。
「是麼?你過來。」蘭青等她來到面前,伸手輕觸她的臉頰。「你擋在我面前做什麼?怕我殺了他?」
「蘭青不會動手。」
「不會動手?」他笑:「那你擋著我做什麼?我是個男人,挨個拳頭也不傷。」
長平沉默一會兒,道:
「以前,總是蘭青保護我。我記得,曾有狗咬上我,我也不知逃跑,是蘭青又急又怒地殺了那狗。現在,該輪到我來保護蘭青。」
蘭青聞言一怔,目光霎時柔軟。他輕聲喃著:
「你記憶力未免太好了點。」
「今今也這麼說。但我想,我能夠記住那些美好的事,其實是我的幸運。」
「是麼……你也記得許多不愉快的事吧。」
她點頭。「都記得。我記得蘭青帶我夜逃的那一夜所有發生的事情,」她不理他微地一震。「我也記得那夜逃之後,蘭青耗費多少心力護我周全;我記得那野狗咬我的疼,也記得蘭青之後帶我上醫館看大夫,哄我好幾天。這些不愉快之後,總是有著蘭青待我的好,我都記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