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要她保持好奇心,但不能碎嘴,聽到了什麼事就悶在心裡,真憋不住就回來報她,千萬不能讓第三人知道。如冬起先很疑惑,不過小姐不會害她,所以她知道的事情,都會回來轉述給小姐聽,她們主僕倆知道韓家下人的秘密可說是一樣多。
「姐姐到底在想什麼?她與林舉人之間根本不可能會有干係,除非……但願不是我所想的那樣,爹肯定受不了。」春心萌動,藏著不說就罷了,還敢私下送信,做得再小心隱密,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
韓映梅越大越不像樣,她本來還能若無其事忍受著她種種越界的行為,近年來也頭疼得很,她們真的是同一個爹娘生的嗎?
「你盡量跟花繡交好,生活上多幫幫她,聽她訴苦,順著話問姐姐還有沒有動什麼心思想聯繫上林舉人,不管大事小事,一有消息就立刻來報我。你千萬記得,別刻意打聽或故意換話題,省得花繡起疑心,事情就難收拾了。」她要是姐姐就好了,就能光明正大管束這些不該有的行為。
「我知道的,不會讓小姐難做人。」如冬比出三根手指,誠懇發誓。
「韓映竹,從大廳出來路是有多長呀,你再不來我就要讓人起轎啦!」韓映梅不管外面有多少人,是自己人還是外人,掀開轎子布簾就是斥喝。
韓映竹秀眉擰起,她才不會傻傻地隔空回應,只好跟如冬說:「你先過去,如果姐姐起轎先走,你就跟上,別讓她在燈會出什麼狀況。」
「好。」如冬深吸口氣,要跑向門口時,韓映竹拉住她。「小姐還有事?」
「你自己小心點,姐姐如果要打你,記得要閃。」韓映梅對她的丫鬟從來不客氣,這也是她始終只用一個貼身丫鬟的原因之一,丫鬟為了要照顧她,落單的機會少,時間也短,她比較顧得及。
「嘻,就知小姐心疼我。放心,怎麼去怎麼回來。」如冬笑了笑,起腳就跑了。
韓映竹疾步走在後方,小姐身份壓在她肩上,她不能失了身份,父親只有兩名女兒,韓映梅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她更要處處小心謹慎,為韓家做門面,除了她一手拉拔起來的心腹,就連韓家奴僕她都要防。
一年一度的上元節燈會熱鬧非凡,五彩花燈琳琅滿目,一座賽一座。街道兩旁停駐著滿滿的小攤販,有吃的、有玩的,人聲混著食物的香氣,是濁世的溫暖。
韓映竹沉默地跟在韓映梅身後三、四步,看著她手指花燈,笑如芙蓉,又不時對遠處高放的煙花拍手叫好,天真無邪的模樣,竟然也成了一處風景,引人回首側目。
「姐姐、姐姐!」一名綁著兩個牛角髻的小女孩舉了織女的捏面人跑過來,對著姐妹倆張著圓巧的大眼,可愛極了。
她奶聲問:「你們都是韓家小姐嗎?」
「小妹妹有什麼事嗎?」韓映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蹲下身子與小女孩平視,目光柔和地望著她。
小女孩舉起織女的捏面人給韓映竹看。「我家是賣捏面人的,剛才有個叔叔買了一對,就給我指了個方向,要我把織女拿來給韓家小姐,說他在攀花橋上等她,不過你們兩個好像呀,衣服也相似,到底誰才是韓家小姐呀?」
韓映梅被勾起興致,目光閃閃地俯視到她腰部的小女孩。「你知道跟你買捏面人的叔叔叫什麼名字嗎?」
韓映竹抬頭,無聲地看了韓映梅一眼,見她雙眼盛滿期待,不由得想歎息。
「叔叔沒說耶。」小女孩搖搖頭,記了幾分那人的外貌。「我只知道他長得很高,比這棵柳樹還高,手很大,好像可以放幾百個銅錢在手上一樣。」小女孩指了河道旁的垂柳,又比比自個兒右邊的眼角。「那位叔叔這裡還有疤。」
「有疤?」韓映梅低呼。林舉人的臉上光整得很,並沒有傷痕。
「小妹妹,麻煩你跟那位叔叔說韓家小姐不方便過去。」韓映竹看了眼捏面人,斂去不贊同的神色,輕聲細語地請小女孩傳話。
「不行的,叔叔說沒把韓家小姐請過去就不付捏面人的錢,沒有錢,我們再過幾天就吃不起飯了。」小女孩拉住她的袖子,可憐兮兮地哀求。「你們誰是韓家小姐,行行好,跟我走一趟吧。我家攤子就在攀花橋下,有我和我娘看著,他不敢亂來的,我嗓門大,一吼他鐵定跑。」
「你這捏面人我買了,別怕叔叔不給錢。」韓映竹示意如冬掏錢,好把這小女孩與織女送回銀河另一頭去。
「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錢,這捏面人是叔叔訂下的,娘說做生意總有個先來後到,不能見錢眼開。」小女孩把捏面人護到身後去。
「聽起來這人挺不屈不撓的,不如我去瞧瞧是何方神聖,問他什麼意思好了。」韓映梅抽出小女孩緊握的捏面人,在指間轉著。
「反正對方沒說要見哪個韓家小姐。」韓映竹連忙站起來,神情深晦。
「姐姐,這小女孩說捏面人是一對的,牛郎織女,對方什麼心思你推測不出?他甚至不知道要找哪個韓家小姐,看中的多半是我們的家底,你不思量如何避開,還要往虎口闖,這樣對嗎?」
「爹爹總說你聰明,要我跟你多學學,對方就算有七竅心思,你肯定能猜中十成十,不如換你去吧?!」韓映梅拉起韓映竹的手,把捏面人的桿子塞進她掌心裡。「你不去就我去,總之這事我摻和定了。」
摻和啥呀,誰去都一樣,她只想藉機脫身,找找燈會裡有沒有林舉人的身影吧。
「既然姐姐好奇,我們就一道去吧。」韓映竹握著捏面人就往攀花橋走。
「我們兩個只能去一個,萬一對方要找的人不是我,我豈不丟臉死?」
「……」面對姐姐臉不紅氣不喘的強詞奪理,韓映竹真找不出什麼話來回堵她,也不想在大街上跟她橫著來,難看。「好吧,我去會會對方。如冬,伺候好大小姐,別讓閒雜人等再驚擾她。還有你們也是,別由著大小姐胡來。」
「韓映竹,我的丫鬟不是給你使喚的,再怎麼說我都是你姐姐,你怎麼發落到我頭上?」韓映梅說不過嘴就拿身份壓她,這也是她一輩子唯一不會輸的地方。
韓映竹實在很想歎氣,如果爹娘把她生作男兒身,韓映梅是不是就不會嫉妒她分走了家中對她的關注?因為家中只有她一名嬌客。
長得比柳樹還高的男子,右邊眼角又有道疤。
韓映竹一階一階,拾攀花橋石梯而上,一邊注意著橋上流連的男子,有誰符合小女孩所說的條件,手上拿著捏面人的。她看著手上的織女,還以為這種相認方式只有書上有呢,難怪韓映梅會以為是林舉人,尋常百姓豈會有這等心思?
就算有,對上韓家,也是有賊心沒賊膽,這人會是誰呢?
「你不是我要找的韓家小姐,你是誰?」
略顯低沉的渾厚嗓音打斷了韓映竹的思緒,甚至擋在她的身前。她默默地歎了口氣,抬起頭來,毫無懼意地仰視比她高,還高站她一階的男人。
誠如小女孩所說,他身形挺拔,在這南方小城裡,可以說是鶴立雞群。五官在黑夜中瞧得不是很清楚,卻不是她想像中那粗獷張揚的模樣,眼眉溫潤如畫,目光富蘊,沐浴在皎潔月光下的他,甚至會讓人不自覺惋惜他眼角上的疤痕。
他渾身散發著久居上位的氣度,手裡,卻拿著牛郎的捏面人,有點滑稽。
「你應該知道韓家有兩位小姐。」她把織女遞了回去,神色平靜。
「你不知道誰是姐姐,誰是妹妹,看來也不過匆匆見過另一名韓家小姐的面,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想法,但是用這種方式確認排行,瓜田李下,你覺得妥當嗎?」
要是赴約的人是韓映梅,恐怕談沒兩、三句就被套出話來了。
來人沒接過,反而步下三個台階,回頭與她平視。
「你既然心如明鏡,為何又前來赴約?瓜田李下,你就不怕嗎?」他語氣有些嘲諷,更多的是難以壓下的失落。
「公子,這是你掉的東西。」韓映竹平舉她手上的捏面人,不卑不亢,無所畏懼地對上他試探的目光。「我不過歸還失物,有什麼好怕的?!」
來人目光閃過一絲興味,兩人見面至今,他才仔細打量起她的模樣。
她五官秀麗精緻,蛾眉淡掃,秋瞳染清波,雙唇如綻櫻,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她一身如朝霧般薄透淡然的氣度,是與生俱來的性格,就連上好的畫者都不見得能臨摹出她的五分美與三分靈氣,身上還有一股淡雅恬靜的香味,幾乎找不出缺點。
來人斂下眼眸,終於接過捏面人。他盯著手中的牛郎與織女,久久不語,直到韓映竹移動腳步打算離去時才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