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韓家小姐,近幾年過得可好?」他語氣平平淡淡的,卻敵不過聲音好聽,像流水淙淙,迴盪耳際。
縱使眼前這名姑娘絕美出塵,宛如仙女臨世,在他心中永遠只有一個人的身影,而相信記憶中美好的她,此刻絕對不會遜色多少。他期待著,心橫難耐。
「多謝關心。」韓映竹佇足回應,秀眉微擰。「可惜這不是你該問的事。」
會問近幾年的近況,想必有段時間,他並不在城裡。
對韓映梅念念不忘數年之久,彼時她才幾歲?把個豆丁大、還稱不上姑娘的娃兒記在心裡,韓映竹想想就發寒。她得盡快把韓映梅捎回家,別讓她在遇見林舉人之前,先碰到這意圖不明的人。
第2章(2)
「叔叔、叔叔,你看娘給我買了串糖葫蘆,她讓我來謝謝——」剛才拿著捏面人找上韓家姐妹的小女娃,舉了串紅澄澄的李子糖往橋面上跑了過來,卻沒踩好,一腳踩上石階,往韓映竹身上撲了過去。
擔心小女娃跌倒,韓映竹連忙大開雙臂,任她撲過來,胸口被撞疼了不說,紅糖還漬了她一大片衣服,若非後面有人出手托住,她肯定成了小女娃的墊背,磕了後腦。
誰接住了她們不言而喻,這人也沒有她想像的不雅,她身一穩,他手就收回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姐姐,對不起,我把你衣服弄髒了,對不起!對不起!」小女娃嚇得不輕,連糖葫蘆都握不住,掉在地上,雙手合十,哭著向韓映竹賠不是。
韓映竹沒說話,扳過小女娃的雙肩,看她哭得直不起腰又不斷打噎,眼神沉了下來。「站好!」
她冷冷地斥了聲,小女娃便不敢哭了,至少不敢哭出聲,吸著鼻子抽抽嗒嗒,不時打個嗝,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站在她身後的男子以為她要斥喝小女娃,正要出言勸她別跟孩子計較,卻在她以袖溫柔抹去小女娃臉上的淚水時,啞然地將話吞了回來。
那畫面美好得他不忍破壞。
「哭什麼?才多大的事呀?」韓映竹替小女娃抹淨了臉,收攏好頰邊的頭髮,整理好因跌倒而凌亂的衣服。小女娃強忍著淚水又鎖不住眼淚的重量,看著她撲簌簌地直掉,不管從哪一面瞧都像她在欺負小孩子。她歎了口氣。
「你再哭我真的要生氣了,不是氣你髒了我的衣服,是氣你把我的耳朵哭壞了。」
「衣服髒了……你真的……真的不生我的氣嗎?」小女娃縮了縮肩膀,眼淚倒是掉得緩了些。「這衣服很漂亮的……」
「再漂亮都是衣服,而且洗洗就能穿,有什麼好生氣的?」韓映竹拾起染了灰塵的糖葫蘆,怕小女娃捨不得又拿起來吃,便用手絹包了起來,收進袖子裡。
「我壞了你一串糖葫蘆,我們倆算扯平了,誰也不欠誰,怎麼樣?」
「……好。」小女娃傻傻點頭,真心折服在韓映竹的話下。「姐姐你真好。」
「我也是有脾氣的。」只可惜她的脾氣已經習慣收著了。韓映竹笑了笑,牽著小女娃的手站了起來。「我送你回攤子吧。」
「謝謝姐姐。」小女娃點頭道謝,抬頭看了男子一眼。
韓映竹順著小女娃的視線回頭,不想去猜測他複雜的眼神裡有什麼情緒,只是點了個頭。「公子,就此別過。」
捏面人的攤子就在橋下不遠處,小女娃的父母見到韓映竹牽著他們家的姑娘回來,沾了一身糖漬,還以為是來要賠償的,一個拚命地賠不是,一個抓過小女娃就使勁打她屁股。
「你這野孩子又莽撞了,平常怎麼教你的?就只記得吃!就只記得吃!也不曉得我們家裡賠不賠得起!」
「你別打了,娘,你別打了,好痛呀——」小女娃哇哇叫,見韓映竹有維護她的意思,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滑溜地躲到她背後。「姐姐說她沒生氣的呀——」
「大娘你冷靜點,我沒有問罪的意思。」韓映竹護著小女娃,夾在兩人中間轉圈圈,場面混亂,但最突兀也最引人發噱的地方,就是她從頭到尾臉色都沒變過,平靜得很。
「我是來賠小妹妹的糖葫蘆,你就別打她了。」
「這……」小女娃的父母互視一眼,從來沒遇過這種情況,一時間真不曉得怎麼反應。「這位姑娘,糖葫蘆不過也才一串一毛錢,跟你這衣服完全不能比的,說起來……還是我們要賠你才是。」
「衣服洗洗還能穿,糖葫蘆掉了就不能吃了。」韓映竹從荷包裡拿出二十文錢來。
「都怪我沒說清楚,害小妹妹挨了打,你就幫她多買些零嘴吧。」
「這、這……我們不能收……」小女娃的父母連忙搖手,是對老實的夫婦。
韓映竹打從心底喜歡他們的誠實,把錢放到了插滿捏面人的攤子上,抽走了裡面作工最複雜的龍王。「我買這支捏面人,錢夠嗎?」
「夠,當然夠,還多了呢。」小女娃的母親上前把攤子上的銅板撥進手心,拿走三文錢,其他要退回給韓映竹時,她早就拿著龍王走進人群中,一下就不見人影了。
韓映竹出門多半乘轎,從來沒有鑽過人陣,今天算是豁出去了,只想快點離捏面人的攤位遠遠的,可惜她再怎麼小心,還是免不了成為夾餑餑,差點就要摔倒了,好在身後有人攙了她一把,才不至於出糗。
她回頭正要道謝,一看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男子,眼神就冷了下來。「你跟蹤我?」
「我說不是你信嗎?」他淡淡地笑了聲,不辯解只是同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後,便錯身離開。走過她身邊時,他說了一句話。「你們韓家姑娘都是好心腸。」
她防備心強,不管他說多說少,都會引她疑竇,何必多費唇舌,只為了努力那一分不見得會激起的好感。因為一開始,他就往登徒子的形象靠攏了吧?
他不由得失笑,但也無可奈何,隱忍了這麼多年,卻在聽見韓家小姐夜遊上元節燈會時,棋差一步。
以為在外歷練多年,已經不是毛頭小子了,一碰上她的事,依舊沉不住氣,不知道是想見她,還是想讓她見見他,未經細想就來了。
可惜出現的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他有些失望,卻沒想到會在這人身上感受到了記憶中那股久違的溫暖。
他會買捏面人,讓小女娃當信使,不過是見攤位上滿滿的捏面人售不出去,夫妻倆喊到聲音都沙啞了,眉眼間全是憂色,尤其看向孩子的眼光全是愧疚,實在讓人不忍,他便掏錢設了一局。
捏面人的攤位就在攀花橋下,她既然已經不追究了,實在不必送小女娃回來,幫助他們一家子才是真的吧。
雪中送炭已是善舉,還尋理由讓對方好過,就像當年送到他手上的衣服,怕他自尊心受挫,特地挑了幾件洗乾淨的舊衣一樣。
她是助人,不是施捨。
韓映竹心頭沉了一斤。若說韓家是積善之家,她還能理解,父親善舉不斷,在民間頗具聲望,而她是能不出風頭就不出風頭,很多事情不是匿名處理,就是掛在父親名下,至於韓映梅……說難聽點,她就是吃父親的餘蔭,他是從哪裡得出她們韓家姑娘都是好心腸的結論?
他要找的人真的是韓映梅嗎?還是他記錯韓家了?
韓映竹坐在房內思索制香配方,打算困過午覺之後,到店舖裡試試,可惜她的思緒一直被打斷,很難專心。
「如冬,你可以別一直盯著我瞧嗎?」這種探究深索的目光真讓人無所適從,她再淡然處之,也忍受不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注視。
「小姐,」如冬抿著唇,靠近了幾步,想知道又不敢開口的樣子看起來很彆扭。「那個……你昨晚在攀花橋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
「不是跟你說過了,有個小女孩拿著糖葫蘆跌到我身上,我才沾了一身糖漬回來嗎?」韓映竹坦然回視如冬像揭發姦情的眼神。
「大小姐可不這麼想,難得看到你失態,你都不知道她有多高興,在老爺面前說你不是就算了,早上還多吃了一碗白粥。」如冬始終想不透,為什麼韓映梅對韓映竹的敵意這麼深,不是一胞姐妹嗎?又不是不同肚皮生出來的。
「由她去吧,反正這事她也翻不出新花樣來。」韓映竹想埋首回配方中,門外卻有一陣足音瞬過,她隨意一望,秀眉微擰。
「是姐姐房裡的花繡,瞧她慌張的,肯定出事了。如冬,你去探探消息回來報我。」
「是。」如冬提著裙子就出去了,這事她最在行。
韓映竹在房裡等消息,心裡頭惶惶不安,左右不能定下心來,正想要不要親自過去一趟時,如冬回來了,神色揣惴。
「出了什麼事?」韓映竹的心提了起來,別是什麼難解決的事。
如冬搔了搔耳朵,害怕的樣子沒退去。「有人來向大小姐提親,大小姐坐不住,就往大廳去了,花繡她們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