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讓,你都讓到沒脾氣了。」春曉咕噥了句,見韓映竹又抬起手來,連忙討饒。「別別別,我不說了,說別的吧。小姐,你還記得樹林嗎?」
「嗯。」她正要問春曉這件事。「你查到他住的地方了?」
「是呀。」春曉欲言又止,怯生生地看了韓映竹一眼。「他住在姻緣廟呢。」
「姻緣廟?」韓映竹停下腳步,原先清冷的臉龐上露出些許吃驚。「沒人告訴他那裡……不妥嗎?」
姻緣廟是當地有名的陰廟,平時居民都不敢接近;不過百年之前,卻是個香火鼎盛、連外地人都慕名而來求姻緣的好地方。
廟內供著一顆三生石,據說向石仙懇求姻緣者,不出兩個月就能找到一門好對象,求著能跟誰在一起,兜兜轉轉,也早晚能成雙,還願的木牌掛滿樑柱,直到在廟裡求姻緣的人陸續慘死,才驚覺不對勁。
後來深入探查,才明白婚後若有不忠,或是對旁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意,都會慘遭橫禍,就連納妾都不允許,久而久之,這座廟就荒廢了,傳言也越來越可怕,嚇得大夥兒都不敢靠近,就怕沾了一身邪氣回家。
不過還是有人會把到姻緣廟立誓當作考驗,如果默默地到廟裡立誓,也只有當事人知道,通常都是出事了才會傳進眾人耳裡。
「小姐,你說該怎麼辦?我可不敢送東西到姻緣廟裡給他呀。」光提起這地方她就發抖了,怎麼還敢靠近呢?
「你趁他在城裡的時候送東西給他,如果他不明白姻緣廟的事,你也跟他說清楚,免得他在城裡找差事,對方知道他住在姻緣廟就不敢錄用他。」韓映竹拍了拍她的手背。「這不是你分內的事,當真辛苦你了。」
「說什麼辛苦呢?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春曉乘機坐地起價。「只要你別讓我到大小姐屋裡當差就行。」
「你就這點兒出息。」韓映竹橫了她一眼,眼中流轉絲絲笑意。「不如這樣吧,等你把事情辦好,我多替你添把嫁妝。」
「小姐!」春曉不依地喚了聲。「我還想再伺候小姐幾年。」
「又不是想永遠伺候我,當然要早點備嫁妝。」最晚再兩年就得放春曉出去嫁人了,想想還挺捨不得的。「你是我娘親留給我的人,不光是主僕之義,還有姐妹之情,就算你頂的不是韓家的姓,都是我韓家的人,說什麼都不能委屈你,絕對不能讓你未來的婆家瞧你不起。」
「小姐……」春曉感動得眼眶都紅了,不過這話怎麼聽怎麼奇怪。「小姐你才幾歲呀,跟我說這個……我還真不適應……」
韓映竹停下腳步,轉頭看了她一眼。春曉一路都跟她說悄悄話,全程彎著腰,韓映竹一轉頭,兩人的視線就準準對上了。
「我、我說錯什麼了嗎?」春曉縮了下脖子。
韓映竹歎了口氣。「沒有什麼難懂的,我母親走得早,家裡沒了女主人,我要自個兒當家。」
父親對母親情深意重,並沒有在髮妻身亡之後為兩名幼女再添新婦,反而從小耳提面命要她們擔起一方責任,撇開習字、女紅這些基本功不說,父親還手把手教她們姐妹倆看帳、管鋪子、帶夥計的方法。
只是在學習家業的時候,父親不許旁人在場,她們還小,怕有心人拐走她們倆套話,所以奴僕們都以為他們父女三人是關起門來懷念逝去的母親。
韓家經手的行業五花八門,帳目多且雜,不是很好學,姐姐向來沒有耐性,看了不到兩頁就坐不住了,她還行,就撐了下來。
或許姐姐不滿她表現好,時常獲得父親誇讚,愛挑她的刺,又愛搶她的東西,每每父親替她說兩句話,就讓姐姐鬧脾氣,直說父親偏心,一點都不寵她、愛她,跪到母親牌位前哭得像孟姜女一樣,好像家裡牆中糊了親人骨似的。
連她都聽得腦門疼,更何況是日理萬機還要撥出時間教導她們的父親?她尚不能在家業上助父親一臂之力前,凡事只能避著姐姐以換取一方平靜,其實這種日子她也不是過得多開心,但人生就是如此,總有輕重緩急、犧牲退讓的地方。
「小姐,你別這麼說,都怪我不好,沒事起什麼頭。」春曉作勢要打自己,讓韓映竹先一步攔下。
「我房裡就你一個,臉打腫了怎麼出去見人?芝麻大的事,還夠你把自己打成燒餅?」韓映竹不禁打趣她。「我能說得上話的人不多,更何況我是信任你的,才不想在你面前藏拙,你懂嗎?」
「懂,春曉一直都懂,以後我不問了。樹林的事也會盡快幫小姐辦好。」她在旁看得明白,小姐在大小姐面前確實乖得跟十歲孩子沒兩樣。
「你辦事我放心,需要多少錢到我私房取。」她現在又得多擔心一件事,春曉放出去嫁人,她手邊就沒有得用的丫鬟,要找個伶俐、嘴巴又緊的幫手不是件簡單的事。
韓映竹揉了揉額角,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操勞至此呀,防這防那的,像她今天單純想幫一個人,還得偷偷摸摸地來,就是怕姐姐拿她的事到父親面前大吵大鬧,真搞不懂同胞姐妹之間是能有多大的仇?如此不待見她是為哪樁呀?
樹林搬了幾天磚,因為他是散工,工錢是日結的,做滿三天就能領,從工頭手中接過串起的銅板,他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接下來幾天的開銷都不用愁了,憂的是以他掙錢的辦法,別說登上雲端,他想上樹都困難,如何能接近韓家一步?
他一沒背景、二沒人脈、三沒錢,到底怎樣才能讓他突破這個繭,化蛹為蝶?
樹林走在大街上,心事重重,步履緩慢,怕擋到別人的道,幾乎可以說貼著牆走。
「樹林——」春曉站在某個小巷子的轉角,見他迎面走來,小聲朝他招手叫喚,誰知他像失了魂似的,理都沒理就從她面前晃過去。「樹林,這裡!」
她撿起一塊小石頭扔到他身上,才留住他的腳步。
「春、春曉姐?」樹林像萬里雲霧終見光,一時間開心到不知所措地踅了回去,還沒來得及再開第二次口,就讓春曉拽進巷子裡,懷裡塞了個布包。「這是?」
「我家小姐要我準備給你的東西。」春曉不等他問,就把布包裡的東西招了。「小姐怕你初來乍到,急需用錢的地方多,城裡又沒親戚幫襯,讓我送點碎銀子過來,還有幾件舊衣服,讓你把自己打點一下好找差事。」
「你說韓小姐她——」
「你別急著拒絕。」春曉直接打斷他的話。「我們沒有污辱你的意思,這世上本來就是魚幫水、水幫魚,難保我們沒有需要你援手的一天。小姐怕你多想,還吩咐我拿舊衣服過來,就是想讓你穿著人舒適,心也舒適,至於銀兩,日後你要還就還,不還就拿去幫助下一個人吧。」
「我不是……」樹林低頭笑了聲,心裡熨貼得很。「難為韓小姐還記得我這個小人物。春曉姐,再麻煩你謝謝她,我不會辜負她一番心意。」
韓小姐如此為他設想,他感動都來不及了,豈會擺譜拿喬?更何況他現在確實需要一筆闖蕩的錢,面子根本抵不了多少子兒。
他經歷的事情不少,碰過的人也多,憎惡他、可憐他的都有,卻沒有一個人像韓小姐一樣,把他記在心上,又回頭拉他一把。
縱使善良的她對每個人都是一個樣,對他而言,她依舊是獨一無二,世上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因為她好,所以他貪心了,他要的不只如此,他要賭一把,而韓小姐又托人把賭資交到他手上,這場人生的及時雨,怎不教他欣喜若狂?
「你想得開最好。」春曉鬆了口氣,這才笑了出來。還以為要大戰幾百回合呢!「對了,樹林,你……最近住哪呀?」
「郊外十里的一處破廟。」他說完,自個兒也覺得不好意思。「哪裡都講究地盤,我這外來者融不入,只好住到郊外去。我收拾得挺乾淨的,平時也沒人來跟我搶,過得還算可以,至少自在。」
「我勸你換個地方窩著吧。」她一個姑娘家不好出頭張羅住的地方,更別提讓小姐到老爺面前說了,非惹出麻煩不可,她只好把姻緣廟的傳言都說給樹林聽。「你就算收拾得再乾淨,那裡都不是乾淨的地方。聽我的勸,快點換個地方窩吧,千萬別讓人知道你住在姻緣廟呀。」
「春曉姐,你說姻緣廟真的能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管身份、地位、年齡?」樹林激動極了,卻不敢表露得太過分,免得春曉起疑心。
「我的天呀,妖廟陰風大,你可別興起什麼鬼念頭,姻緣廟可是連納妾都不准的。」這孩子關注的點怎麼跟尋常人不同呀,瞧他興奮的,春曉簡直頭皮發麻。「現在你不著根,不代表以後你都不著根呀,萬一你日子好過了,多養兩、三個人不是問題,光是起了異心就會遭報應的,你可千萬別亂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