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一點也不在意,倒也假了。」蘇品墨回得誠實,「但我若心思全還在你身上,有沒有曉喻坤,我都無所謂。」
「那丫頭……她到底有什麼好?!」喬雨珂無法接受地按住心口,「她哪裡比我好?!」
「她沒有哪裡比你好,」他思忖片刻,方才答,「只是,她願意跟我靠近。世上沒有什麼不會變,唯有兩個人都願意靠近,才有可能成為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否則,再多的思念與愛慕也是枉然。」
這些日子,他想了又想,終於,想明白了答案。
纖櫻的確沒有出眾之處,他對她也並非一見傾心,但他能感受到她對自己的處處留神。就像她牽著繩索的一端,不斷使勁,最終,把他拉了過去。若放了繩索,又談何緣分?
他和喬雨珂,都沒有握緊屬於自己繩索的那一頭,所以,本該親密的兩個人,這些年來形同陌路。
喬雨珂忽然抽泣起來,雙手掩住面龐,全身激顫不已。
她在為他哭嗎?曾經,他十分期待這個畫面,希望她珍珠一般的淚水為他而流……但當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之際,他卻沒有一絲歡喜。
曾幾何時,他為了她輾轉反側、食不知味,然而,一切漸漸變了,他早已從深阱裡悄悄爬了出來,卻不自知。
長年的對峙消耗了他對她所有的愛意,雖然並無恨意,但就是再也找不到當初噬心蝕骨的感覺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喬雨珂猛地抬頭追問,「什麼時候?」
呵,若是他真能回答,或許,就不算真情了。
但凡真心,總是在不經意之間,彷彿蝴蝶無意中落入花蕊,風乍起,吹皺一池漣漪。
他真的不知道,所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便是如此吧?
「現下你打算如何?」她啞聲道,「休了我嗎?」
「雨珂,你還是我的妻子,」蘇品墨回答她,「如果你願意,可以一世待在蘇家,我亦會盡力照顧你,只是……」
她緊瞅著他,緊張地等待他尚未說出口的後半句話。
「只是……一切不會再像從前了!」他重重地吁了口氣,慶幸自己終於說了實話。
這句實話,就像壓在心口的大石,傾吐之後,土崩瓦解,匯成泥流沙河,湧向無邊無際的未來。雖然有些疼痛,但不得不如此,否則大石永遠壓在原處,綠草不得滋生,平原永遠荒蕪。
他慶幸,自己猶有勇氣,面對真實。
聽說蘇品墨帶著喬雨珂去了京中的宅院。
那宅院是特意為喬雨珂建的,如今兩人舉案齊眉,此刻定是一番甜蜜吧?周冬痕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接受喬雨珂的挑戰,雖然她覺得自己未必會輸,可輸贏倒不在於兩個女人的爭鬥,而在於蘇品墨的心。
倘若他的心不在她身上,裸了又有何用?死皮賴臉留下來,夾在一對恩愛夫妻之間,豈不尷尬嗎?
她能感覺到,他待她已經有了一絲感情,只是,她不確定,這樣的感情比起他待喬雨珂來,到底有多少。若如螢火比日月,不比,也罷……
站在窗邊,她越發感到更深露重,寒氣沾衣襲人。
「還沒睡嗎?」忽然,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周冬痕猛地回頭,臉上泛起剎那驚喜。
「見到我有這麼吃驚嗎?」蘇品墨緩緩走向她,笑道。
「妾身只是以為……爺今晚不回來了。」她低聲答,以掩飾自己過於欣悅的反應。
「你這丫頭,總是想太多。」他攏了攏她身上的披肩,眼神中帶著無限愛憐,「我只是帶雨珂去看宅子,又沒說從此以後要住在那裡。」
「不住?」周冬痕怔怔地望著他,「偌大的宅院一直擱在那兒,豈不可惜?」
「雨珂若喜歡,大可自己去住,」蘇品墨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輕,彷彿就在她耳邊絮語,「我寧願留下來陪你。」
他說什麼?寧願……陪她?
她不確定,這是否是午夜夢迴產生的幻覺?又或者,眼前這個男子根本不是蘇品墨,而是夜魅幻化出來戲弄她的虛像。
他會拋卻一生摯愛,前來陪伴她?他們,從來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爺又在說笑了。」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有些哽咽。
「你不信嗎?」蘇品墨斂了眉,「不錯,若是幾個月之前,我也不會信的。可我現在就是希望能與你多親近一些,奇怪吧?」
當然奇怪,她有什麼好,怎麼比得上喬雨珂?
回想他們相處的這些時日,好像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但彼此的一顰一笑就是落入了對方的眼中,情愫悄悄蔓延,等到察覺之時,已經纏樹成籐,斬也斬不斷了。
「對了,有件東西要還給你。」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玉墜子,攤開她的掌心,放在其間。
「這是……」周冬痕這才想起,那日在碼頭臨別之時,他強奪走的羊脂玉墜。
他說,她回來以後,方纔還她。可她回來了這麼久,他彷彿忘記了,而她,也不好意思索回,才會一直拖到現在。
凝望羊脂玉墜,她忽然咦了一聲。她記得,從前那只通體雪白,並無異色,而這只的墜心上竟有脂胭一抹的紅色,也不知是哪裡滋生出來的。
「發現了?」蘇品墨忽笑,「這不是你從前那只呢。」
「怎麼,爺把我的弄丟了,所以換了一個來賠我?」她倒也不大介意。
「丟是沒丟,只是不想還給你了。」他忽然從領中拉出了一條紅繩,上面繫著的,竟是與她掌心中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墜子。
周冬痕呆了半晌,方才明白過來。
他是要跟她交換嗎?因為捨不得還給她原來的貼身之物,特意找了一隻一模一樣的贈她,從此以後,玉墜子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有了成對的伴侶。
墜如此,人亦如此。
「今後我會把這個墜子一直戴著,」蘇品墨像在宣示般慎重,「你也會一直戴著的,對嗎?」
「奴婢……」周冬痕咬了咬唇,「奴婢也不知自己配不配……」
她一向自稱妾身,此刻卻忽然改了口,喚回奴婢,她也不知,這是怎樣的微妙心理轉變。
事到臨頭,她忽然感到害怕嗎?得到,是一種驚喜,卻也讓她忐忑不安。
「纖櫻,」蘇品墨忽然握住她的手,像在握著一條在水裡游滑不定的魚,「我知道,我已經有了雨珂,不該再奢望得到你……」
奢望?他竟用了如此鄭重的詞,原來在他心中,她的存在如此重要。
「我也不能休離了雨珂,就算不是妻子,她也像我的妹妹,若她願意,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他坦言道,「可我割捨不下你,不想讓你走……纖櫻,你懂嗎?」
她懂,彷彿他所有難以啟齒的話,她都懂得。
她該感謝這個世道可以納妾,讓她能名正言順地待在他身邊嗎?可是,世間之人,誰不希望能得到一心一意的愛侶呢?誰又希望只當一個侍妾?
「或許,將來雨珂愛上了別的男子,我盡了責任,大可送她離去,」他看出她的猶疑,蹙眉道,「只是當下……需要時間。」
是啊,那或許是最圓滿的結局,喬雨珂自行平靜地離開,兩下相安無事,但這可能嗎?
別說將來,就算當下,也難過這道坎吧?
可她願意與他一試,聽他言詞如此懇切,看著他眉眼之中如此動容,她怎能拒絕?
在這世上,從未有哪個男子對她如此不捨,何況,她更對他不捨……
那就放手一搏吧,既然上蒼安排兩人當下如此靠近,就得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緣分。
「品墨……」她微笑,輕輕喚他的名字,「我願意。」
她憶起了跟喬雨珂的約定,或許,那是個機會,可以圓滿解決這複雜的糾纏。
若說從前,她只是嘗試,可是這一刻,她決定奮力一試。
「纖櫻……」蘇品墨亦低聲喚她,攬過她的肩,將她擁入懷中。
她聽見自己的心在狂跳,而他的心比她跳得更兇猛。若說這不是相愛,她再也找不出別的解釋……
為了這一刻,她願傾盡所有,就算萬劫不復,在所不惜。
第8章(1)
「嬤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周冬痕不解地問道。
自入京後,順嬤嬤便跟著蘇夫人住在肅太妃宮裡,今天也不知怎麼了,一大早派了太監悄悄將她接進宮門,還滿著蘇品墨。
「姨少奶奶,」順嬤嬤低聲耳語,「昨兒個夜裡,出了件怪事……老身實在找不到人商量,想告訴爺嘛,又怕他太過擔心。想來想去,還是先得與姨少奶奶您商量為上。」
曾幾何時,她在蘇府有如此威望了嗎?就連順嬤嬤都頭一個想到她。
周冬痕心中道不盡的感動,彷彿,有了一種生根安家的感覺。
「到底怎麼了?」她凝眸正色道。
「從前每月月圓那幾日,咱們小姐的鬼魂不是都會回來?」順嬤嬤全身發抖,「原以為咱們入了京,小姐不會再來了……誰知道昨晚又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