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就為了這個玩意兒,他如此不辭辛苦,就連喬雨珂也不顧了……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纖櫻,你還要走嗎?」蘇品墨忽然斂了眉,正色道。
「走?」她愣住,不明白他怎地突然這麼問。
「聽小萍說,最近你在悄悄收拾行李,」他凝視著她,似乎不打算讓她逃避,「是想去哪兒?」
周冬痕心中一顫,沒料到他對於她的一舉一動,如此在意。
「爺要我做的事,已經大致完成了,」她斂起心痛,故作鎮定道,「妾身能留在爺身邊的日子,也不多了……」
他贏回了喬雨珂,夫妻和美,還要她這個礙眼的小妾做什麼?何況,她只是一個假冒的小妾。
「是要回到你家人身邊去嗎?」蘇品墨緩緩問道。
「回家,或者再到江湖上闖蕩闖蕩,都可以。」她倒無所謂,都說男兒志在四方,她雖是巾幗但不讓鬚眉。
「不知為什麼……」他的聲音倏地一沉,「我捨不得你走……」
他在說什麼?她不會是聽錯了吧?
「我知道,交易完成了,你我之間就再無瓜葛,」蘇品墨陣中似有柔情,「可我總忍不住想,天地茫茫,你一個姑娘家能去哪裡?你家人似乎對你不太好,還有誰能照顧你?這樣想著……就捨不得你了。」
原來,這些時日的相處,終究起了作用,不只讓她依依不捨,亦讓他產生了一點點眷戀之情。
是呵,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然而,這樣的不捨畢竟比不上他對喬雨珂根深蒂固的愛戀,雨露與長河的天壤之別。
「所以,我買下這套編鐘,作為禮物送給你,」他難掩苦澀,「我想,你一定搬不動它,會為了它而留下……至少,多留一些時日。」
原來,他的煞費苦心,旨在於此。無論如何,這讓她歡喜,能得到他的一點點垂青,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是否有一點點喜愛她?非關憐愛,她指的,是男女之情……但她不敢問,言語之中,點到即止,無聲勝有聲,是最好的。問多了,或許一切都幻滅了。
「爺,妾身答應你,等老夫人的病有了起色,妾身再行離去。」周冬痕答道。
他的俊顏驟然舒展,露出明朗笑容。
「雖然我一直希望母親的病有所好轉,但想來治癒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他輕聲道,「纖櫻,你會留很久的。」
很久是多久?她不敢想,眼下,能多待一天便是一天吧。
這套編鐘的聲音十分清亮,研習了幾日,她又學會了幾首曲子,其中「霜冷長河」是她最喜歡的,每次敲打,都像看到了雪花無聲地落在冰河上,格外寧靜。
鍾架子實在太大了,哪個廳都擱不下,何況現下是客居江府,更不宜鬧出太大動靜,於是蘇品墨仍舊將這套編鐘擱在遊廊之上,不過四周掛了厚厚的簾子,讓她在演奏時不至於受寒。
她覺得這樣反而倒好,因為,梅花的香氣更近了。尤其到了夜晚,蘇品墨與江映城在花廳裡品茶,她便在廊上閒閒練奏幾曲,花香伴著夜色,格外清透。
這一天,一如既往,晌午過後,她曬著冬日暖陽,正準備將昨晚剛學的新曲練上一遍,喬雨珂卻忽然來了。
自從上次與曉喻坤鬧翻之後,喬雨珂還是第一次到江府來,她厚厚的狐氅掠過長廊的木地板,發出凝重的聲音。
「聽說品墨送了你一件希罕的東西,」她撣了撣編鐘,「原來就是這個啊,也沒什麼了不得的。」
「爺說,琴瑟都聽慣了,難得這個聲音希罕。」周冬痕上前施了請安禮。
「我一直以為,品墨只把你當成個小玩意兒,」她眼底乍現一絲寒意,「如今看來,他待你倒是與眾不同。」
「這些日子,妾身陪伴在爺的身邊,爺憐我從小孤苦,自然產生了一絲憐愛之情,」周冬痕解釋道,「少奶奶不必介懷,比起爺對少奶奶十數年的癡戀,這不算什麼。」
「可我偏偏介懷,」喬雨珂突地厲聲道,「我愛的人,必須對我一心一意,不容有二。」
「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周冬痕一怔,下意識地回道。
「我知道,你要諷刺我與曉喻坤之事。」她勾起一抹冷笑,「不過說了你大概不信,從幾年前開始,我對曉喻坤的感情就已經淡了。」
「什麼?」周冬痕彷彿沒有聽清楚。
「認識曉喻坤是在我姨母家,當時他剛剛登台走紅,一出『長板坡」英姿颯爽,迷倒少女萬千,我也好生心動……」憶及當初,她輕歎一口氣,「可惜他的英姿只限於台上,與他相交的這幾年,我的心也漸漸淡了。」
「爺知道嗎?」周冬痕大為意外。
「我哪裡好意思對他說這些?」喬雨珂澀笑,「當初死活不肯嫁他,誰知道嫁給他之後,又慢慢動了情,偏我是個死要面子,總不肯對他坦露真心。」
原來……竟是如此嗎?
憶及種種過往,忽然發現,她白忙和了一場,原來人家夫婦早就心意相通,哪裡要她瞎撮合呢?
呵,蘇品墨是個傻子,而她更傻。
「可是,少奶奶為何要告訴我這些?」周冬痕抬眸道。
「不錯,在你面前承認喜歡品墨,的確不易,不過有些話,我不能對品墨說,卻可以告誡你。」
「告誡妾身什麼?」她微笑地問,「離爺遠一點嗎?」
「他從小鍾情於我,如今我亦喜歡上他,」喬雨珂冷凝的目光緊盯著她,「你不覺得自己多餘嗎?」
「所以呢?」她自知是個多餘的人,不必別人來告誡。
「我知道就這樣叫你離開品墨,你不會甘心,」喬雨珂邪笑,「不如,咱們來打個賭,如何?」
周冬痕一怔。
「假如你輸了,即刻從品墨眼前消失,此生不復相見,」喬雨珂極有自信地盯著她略顯驚愕的表情,「要是你贏了,我就接納你這個小妾,此生亦不與你爭風吃醋。如何?」
不得不說,這彷彿一個天大的誘惑,周冬痕聽見心中動搖的聲音。
本來,她已經打算事情圓滿之後,就默默離去,可喬雨珂這一番話倒激起了她的鬥志。
她從不是逆來順受的人,賭就賭吧,在喬雨珂面前,她不甘輸了陣勢,何況這也是一個機會。
蘇品墨望著眼前的宅院,這還是他娶喬雨珂的那一年建的。
他知道,她喜歡京城的繁華,於是花重金建了這園子,以便她能經常進京,不必再寄居姨母家。
但建好之後,她一次也沒住過。而他,彷彿躲著傷心事一般,也不曾住過。
空放著這雕樑畫棟、綠柳垂堤,著實可惜。
第7章(2)
觀景樓上的風有點冷,蘇品墨飲了一杯熱茶,拉緊了大氅,終於,看到喬雨珂搖搖擺擺地步上樓來。
「你可真奇怪,放著這麼好的園子不住,反而跑到江丞相家裡賴著不走這麼長時間,若要在京過年,還是趁早搬回來吧。」
「這園子是為你而建的,」蘇品墨坦言道,「你若喜歡,大可搬過來住。」
「這麼多年了,你從未對我說過這話,」喬雨珂一怔,「原來這是為我而建的嗎?」
「你看看,這一磚一瓦、一花一草,莫不是應著你喜歡的樣子,南廂也是照你閨閣的喜好,連紗帳都專門從沁州運來。」
喬雨珂抿唇不語,彷彿微微感動了。
「雨珂,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力所及,我皆可給你。」蘇品墨凝視著她。本來,這句話充滿愛意,任何女子聽了都可視為是丈夫對自己的珍愛,但她卻嗔出一絲別的意味,於是挑眉問:「我要蘇家全部的財產,你也肯給?」
「你知道,蘇家不是我一個人的,」他毫不諱言地道:「若是我一個人的,你大可拿去。」
「你竟退讓到這種地步……」喬雨珂吃驚,「為什麼?」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為了那丫頭?」她瞬間恍然大悟,「你是鐵了心要留她在身邊一輩子了?」他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
「為什麼?」喬雨珂搖頭,難以置信,「那丫頭有什麼好?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從前,你眼裡只有我一個!」
「你也知道從前我眼裡只有你一個。」蘇品墨澀笑道,「我們都佯裝了這麼多年,你不累嗎?我倒是已經累了。」
「你累了,所以心也變了?」她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曾經你對我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不錯,我是這麼說過,」他答得淡然,「你贈我蘭花的時候,我便暗自許下誓言,這輩子絕不會和你分開……」
「那你現在算是違背誓言了?」喬雨珂怒色凝結於眸。
「我高估了自己,」他如實回答,「原來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怒色立即化為哀傷,抓住他衣袖的手也漸漸地鬆了,她整個人像是瞬間軟了似的。
「是因為曉喻坤嗎?」她喃喃地問道,「我就知道,你介意,你一定還在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