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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千尋

  「清醒後,他的臉孔、他的身影烙在我腦子裡,再也除不去,我想著他救我出水的那幕,我在他嚴肅的臉龐找到心急,他擔心我嗎?他在乎我的,是吧?他知道不管在後宮地位如何,我的心終是向著他的,對吧?」

  「此時我終於理解什麼叫『過盡千帆皆不是』,理解『一寸相思一寸灰』,也終於明白寧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我反覆想著,越想便越是相信,壢熙喜歡我、愛我,一如我對他。明白自己心意後,我深覺對不起務熙,打小時候起,他待我最好,哄我寵我,有什麼新鮮玩意兒總迫不及待送到我手中。隨著年紀增長,務熙不改初衷,仍舊以真心相待,我不知道怎麼辦,只能不斷在心底否決他干般萬般的好。」

  「宮裡傳來消息,皇上有意將我賜婚給壢熙,爹爹問我想法,我自然是千恩萬謝,一個勁兒的點頭。」

  「於是我寫信讓務熙別把我放在心上,甚至為斷他念頭,我殘忍地用歡快口吻告訴他,自己即將嫁與壢熙,請他為我祝福。」

  「事後我常想,這算不算報應吶,便是因為我對務熙哥哥殘忍,才會換得壢熙對我殘忍。這麼一想,心就透徹了,再無怨恨,因果、因果,人總是造因,那果報自然是咎由自取。」陸茵雅低頭一歎,撫了撫裙擺上的皺折,她想起那年竹林裡抱著紅梅的小爆女。

  她的信讓務熙哥哥落淚了,看見他的淚水,她心疼、抱歉,可是她萬萬不能出面,一出面便是千結萬結,糾纏不清。

  幸好啊,那個宮女出現,她唱歌安慰務熙,還說了一個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告訴他,上天如何取下男人身上一根肋骨創造女子,他們才是真正的一體,無論如何都分割不開的一體,而陸茵雅,並非取自務熙身上的肋骨。」眼見小爆女安慰了務熙的失落,讓躲在竹林裡的她合掌感激上蒼,感激他派來這樣一名女子——黎慕華扯扯她的衣袖,陸茵雅才驚覺自己發呆太久,他將白紙放到她眼前,上面寫著:務熙後來怎樣了。

  「他找到他的夏娃、他的肋骨、他無法被分割的一體,在梁州過著幸福美好的日子。」

  「夏娃?你從哪裡聽到這個詞?」他很驚訝,難道這個時代已經有西洋傳教士的出現,並且廣傳宗教故事?

  「從一個宮女身上,她是個奇特的女子,她安慰人的方式很奇怪,說話口吻、態度看法,連行為舉止都與一般女子截然不同,我欣賞她、喜歡她,可那回,我只能遠遠看著她,無法現身,我總想著要同她交上朋友,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曉得自己錯失了什麼——」

  「什麼意思?」他搖頭,雖不明白,但他隱約感覺,茵雅的故辜可以為自己解開什麼。

  「我繼續說故事吧,那麼婆婆就會明白我的意思。」她輕哂。「皇上賜婚,將我嫁與壢熙,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的不猶豫讓我更加確定,他喜歡我、心裡有我。」

  「我歡天喜地的幻想著,幻想我終於回到那個男人懷中,我立誓要為他,當一根好肋骨,我將處處為他著想,愛他、敬他、奉他若天,我將幫助他,完成他想要的志業。」

  「記不記得,有算命先生曾經說過,我是母儀天下的富貴命?可是我滿懷的幻想在大婚那夜裡,粉碎徹底——」

  「發生什麼事?」黎慕華急問。

  「大婚那日,壢熙從宮裡帶回一名女子進府。」她停了話、吞下喉間哽咽,要承認別的女人是夫君心中真愛,多傷人。

  黎慕華沒催促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滿眼盛載的悲哀。

  「她是壢熙心愛的女人,也是其他幾個皇子心目中的最愛。壢熙和惠熙、儇熙,明裡和睦、暗地較量,為太子之位、為朝堂地位而爭,這是所有皇子都免除不去的宿命,皇室中,沒有親情、沒有兄友弟恭,但為那名女子,他們竟同氣連枝,相互合作。」

  「後來我聽到太多耳語,比方:壢熙親手佈置那女子居住的院落,卻把迎親的新房交由總管打理:壢熙費盡心思,為她自各處搜羅各種小說珍本:壢熙將宮裡為我準備的雲絲緞裁成衣,送與那名女子——」陸茵雅喉間微顫,再也說不下去。

  須臾,她吐口氣,無奈搖頭。

  「我是女子,聽見這樣的事,豈能不嫉妒?我想去會會她,沒想到她住的院落前,有大把衛兵看守,為此我陪嫁的貼身丫頭小婉心生不滿,一個嘴快,在壢熙面前多說了幾句,你猜,結果怎樣?」黎慕華握上她的手背,為她的處境心疼。

  「那瞬間,我感受到壢熙的殺氣,小婉是服侍我多年的丫頭,我怎捨得她離開,但為了保住她的命。我還是承諾把小婉送出王府,那等同於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忍下,為了夫妻感情。」

  「後來,那女子趁壢熙出皇差時逃離王府,為害怕壢熙再度將她找回來,我使心計,刻意不讓人通知他,還矯情地到衙門裡報案,大張旗鼓地幫壢熙尋找那名女子。」

  「這些行為替我贏得賢德美名,卻也讓我父親鬧到皇帝跟前,埋怨壢熙前腳迎我進門,後腳便讓那些不三不四、來歷不明的女子進王府。」

  「因此,皇帝對那女子心生不滿,壢熙被狠狠訓過一頓,再不能明目張膽尋人,而我心底還盤算著,倘若她被宮裡先行找到,自然會有人替我將她除去。」

  「許是從那時候起,壢熙便怨上我了,他命人將他的衣物搬進書房,自此,我們成了有名無實的夫妻。」

  「我無法應付這樣的事,才短短一個月不到,婚姻竟走到這等田地?我是陸茵雅、陸丞相之女,我的美貌與才藝、我的賢德與聰慧,多少男人踏破陸家門檻,想求得一見,誰料,在壢熙眼底,我什麼都不是。」

  「為報復他,我欺凌他的心腹謹言,我苛待府裡下人,我惡毒、我偏激,我做出所有能讓他注意到的壞事情,我言語刻薄、我滿懷嫉妒,我壞到攬鏡自照,厭惡起裡面的自己。」

  「我真的好討厭那樣,討厭因為愛,讓自己變成壞人,討厭自己的嫉妒狹隘,討厭鏡中的自己面目可憎,但我沒辦法阻止自己的憤怒與不平,沒辦法阻止自己變成壞女人。」

  「多可悲呵,曾經,在教習嬤嬤指導我那些手段心計時,我還冷冷地嘲諷了她們幾句,大言不慚地說:嫉妒的女人,是因為不夠自信。我天真的以為,自己的婚姻絕不會像旁人一樣鬧出一場大笑話——現在想來,怎麼不是笑話?」她長歎口氣,回眸苦笑。「當壞女人,真的很辛苦。」茵雅一再重複的字眼,讓黎慕華想起雅雅那句被他評為「世界第一爛借口」的話——我覺得和你在一起,我會變成一個壞女人。

  難道是因為前世的記憶,讓她在愛情面前卻步?

  他緩緩歎出胸口鬱悶,難怪童女要說因果,果然從頭到尾,都是他一手造就的錯。

  「半年後,我出府,意外過見小婉,她一看見我就跑,我想也不想就命人追上。婆婆,您知道嗎?小婉啞了,還失去一隻胳膊,是壢熙下的毒手吶,當時我察覺的殺氣半分無錯——」她扭緊十指,哀愁道:「趕走她還不夠,為那女子,他竟對一個威脅不了自己的小婢女下手,小婉也不過多說幾句話呀,又或者,他真正想割去的是我的舌頭、我的手。那一刻,我深切明白自己錯了——壢熙對那女子的心意,是我無法想像的深。」

  「後來呢?」他用目光相詢。

  「沒多久發生了梁燕大戰,太子為國捐軀,有一名女子扶棺回京,聽說她與太子兩情相悅,約定一生,她心甘情願,義無反顧地願為太子殉葬。」

  「皇上問她,所圖為何?她說她圖的是生不同衾、死同墳,圖著在天雙飛、在地同枝,天上人間、黃泉路上,心相隨。」

  「這樣堅貞的愛情,怎能不教人心生感佩,我同情她、讚佩她,卻也羨慕她,羨慕有一個人可以讓她全心全意去愛,也羨慕她得到太子全心全意的愛情。」

  「我進宮見到她,知道最最諷刺的是什麼嗎?」

  「她竟是那個讓我使盡手段,不願意她被壢熙找回來的女子,她是壢熙心中的最愛呵!」

  「我終於明白,難怪壢熙下手凶狠,他對我不只是怨,還有無數說不出口的恨。若非我阻止他尋人,以至於太子儇熙捷足先登,他們怎會愛上彼此、認定彼此,即便生死,也無法將他們分散。」

  「是我親手破壞壢熙心中那塊純淨愛情,他怎能不惱我、恨我?」

  「那女子要我好好對待壢熙,說我已經負了務熙,萬萬不可再負壢熙,她要我承諾,用所有、所有的力氣來愛壢熙,無論他是否待我冷漠,是否無視於我,我只能對他專心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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