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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千尋

  「呵,真是好笑,相信嗎?她竟也是那個說亞當夏娃故事,安慰務熙的小宮女,是我衷心欣賞、喜歡,想同她交上朋友的女子吶。」

  「那樣好的女子,怎能怨壢熙愛上她?如果我是男人,怕是也要愛上——」

  「喪禮過後,壢熙大醉三日不上朝堂。我允了那女子的話,一心一言為他周全,我上報父皇,太子殤,壢熙大慟,急病兇猛,皇上感念他手足情深,為他加官進爵。」

  「我盡其所能,溫柔相待,但換得的是他的冷漠,不久他恢復正常,卻在外頭網羅女子,一個個帶進府邸,原以為他是想氣我、嘔我,後來見過那些女子後,我才明白,陸茵雅吶,便是讓他氣上的本事都沒有,他從來、從來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那場大婚,純粹是我自己的幻想。愛情?幸福?美滿?琴瑟和鳴?白頭偕老?當根好肋骨?都是笑話一場。」她越講越覺得好笑。

  「他帶女子進府的事傳開了,有人說我無德、有人傳我是惡婦,有人說陸府千金的才情是言過其實。」

  太子死去,壢熙成為皇上最倚重的人物,為消滅這些謠言,皇帝又賜下一門婚事,御史大人的掌上明珠——塗詩詩。」

  「我以為壢熙會拒絕呢,以為他會痛恨起天底下的名門千金,可令人意外的,他非但同意了,還把我遷移到目前所住的院落,光明正大讓塗詩詩進入主屋,他親手張羅大婚事宜,他的快樂看在我眼底,就像把利刃深深地凌遲著我,好幾次我想,也許死了,眼不見為淨,會教自己舒服快意些。」

  「直到塗詩詩嫁進門那天,我終於明白了壢熙的樂意與偏心,因為她和所有壢熙帶進府的女人一樣,都有一張和那女子相似的臉龐。」壢熙的樂意狠狠地在她心頭再刺上一刀,她想起那日、想起瑜妃,也想起那個殘忍到讓她痛不欲生的事實——壢熙與塗詩詩大婚前,瑜妃娘娘召她入宮,她心有疑懼,以為母妃要埋怨自己治家無力,責備她無全心服侍,以至壢熙風流在外,壞了名聲。

  她一步一步緩行,垂著頭,心想,這台階永遠走不到底便好了。

  日光照在她的背脊上,隱約有種毛躁的熱和不安刺刺的癢著,突然間,她想到什麼停了下來,抬起手,擋去眼前白花花的日光,望向遠處那片池子。

  倘若當時壢熙沒救下自己,今日,他是否會得償所願?倘若她沒走過那劫,是否兩人的命運就此錯開,再無交集?倘若她從來沒有愛上過壢熙,是不是,沒了嫉妒、多了賢德與包容,這個正妃,她可以當得更自在愜意?

  「王妃,娘娘在等您呢。」太監輕聲喚她,她回過神,繼續往前走。

  進入大殿,瑜妃見著她,什麼話都沒多說,幾個快步上前,便緊緊摟住她,柔聲在她耳畔說道:「對不起。」短短三個字,像柄大斧頭,剖開她的胸腹,那些憋著、壓著,不能說出口的委屈,就這樣子給劈出大洞,來不及出聲,酸楚便爭先恐後湧出。

  淚水像大雨,一串一串不止息,她垂下頭,任它們在裙子間暈出一片濕。

  「對不起,我不該同意壢熙娶你的,明知他心底只有初蕾(楠楠)丫頭,娶了你,根本無法帶給你幸福。」她仰起臉,淚水凝在腮邊,原來壢熙的心事,母妃全數知道!

  「這孩子太固執,他一心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竟去求得皇上親口承諾,待迎你入門之後,便可隨心所欲娶他想要的女子為側妃。我心知初蕾丫頭身份低賤,若不這麼做,他無法為她爭得名分——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我比誰都清楚,可卻沒料到情況會演變成現在這步田地——」後面的話,半句都聽不進去了,她茫然地望向殿外,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氣呵,她怎會感覺寒風陣陣,全身骨頭瑟瑟地寒了起來,怎會聽見雷雨交加的聲音,感覺雨水將她泡成落湯雞?

  原來、原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壢熙才看不上陸家勢力,那個皇后預言於他不過兒戲,之所以沒拒絕迎娶,只為拿她當一步早棋。

  障眼法呵,她心心唸唸、期待多時的婚禮,只是為了周全他心底愛情的障眼法。

  陸茵雅,你什麼都不是,你的存在只是為了成全別人的愛,無權成全自己!她在心底對自己咆哮。

  終於弄清楚了,難怪小婉不過幾句多言,便被削去舌頭、手臂,難怪他親手佈置楠楠的新屋,卻把喜房交給下人,難怪楠楠離去,他搬進書房、連表面工夫都不願做了,難怪他新婚夜裡——好吧,把帳全算到她頭上,是她的錯,一顆棋子不該擺佈他的愛情:是她的錯,她沒認清自己的存在定義;是她的錯,她不知道在愛情中,不被愛的那個,即便是霸住正妃位置,也是永遠的路人——真是的,好悲傷的恍然大悟——她忍不住笑、也忍不住淚,她笑著抹去不停落下的淚水,她笑著對著瑜妃不停、不停搖頭。

  「不公平呵,母妃——」只吐出六個字,她再也擠不出任何言語。

  一顆心到底要傷到什麼程度才會碎去?她以為一次次的認清,已經磨得她再無喜辱,沒想到知道最後一點真想,卻還是很痛。

  她曾自問,要委曲求全到什麼檬的境地,才能讓壢熙心平?

  現在弄清楚了,不可能,因為無論她怎麼努力,都追不回過去光陰,還不起他一段愛情,所以她與壢熙——從踏入花轎那刻起,便注定了一出名為陸茵雅的悲劇——黎慕華拿起紙張,放到她眼前,喚回她的心神。

  「人總是在下一個轉彎,才看得見新方向,死亡是最怯懦的方式,它不能解決任何事情。」她明白婆婆是在安慰自己,微微閉目,手指揉壓著額際。

  心痛著,她卻不能大哭大叫,血湧到心尖上,隨著歲月凝結成鮮紅的血痂,如珊瑚一般光華,旁人見了,只看見它火紅美艷,殊不知那是多少的委屈哀怨凝結而成。

  他再次拿起毛筆,決定證實心底懷疑,他顫巍巍地在紙上寫下,「告訴我,那名女子的姓名。」陸茵雅接過筆,帶著些許哀愁,在紙上寫下令她心痛的名字——簡郁楠、楠楠。

  丙然——他沒猜錯,難怪他總覺得那些女子的眉目很熟悉,難怪茵雅說那女子的行事態度、看事觀點,與這個時代女人截然不同,那是因為,簡郁楠和自己一樣,都是穿越人。

  所以她會用奇怪的言論說服人,會拿亞當夏娃安慰失戀男人,也因此深深吸引眾皇子的愛戀。

  總算弄明白了,明白自己為什麼對弟弟的妻子簡郁楠有種莫名情結,為什麼他對同類女人總是抱著濃厚興趣,前世影響著雅雅同時,也影響了他。

  望著茵雅的哀戚,他有滿腹抱歉。

  不管是不是前輩子,是他把她天真浪漫的情懷謀殺殆盡,是他讓她變成連自己都討厭的壞女人,是他讓她陷入一個無法脫身的痛苦婚姻裡面。

  他激動地抱住茵雅,手臂微顫,可惜他無法說話,不然他要告訴她,他有多抱歉。

  他在心底咒罵龍壢熙,他怎麼可以那麼自私,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幸福,犧牲另一個女人的幸福,他怎麼可以無視她的感情?無視她的悲淒?

  陸茵雅緩緩吞下喉間哽咽,再次告訴自己,過去了,全過去了,那些過去再也影響不了她,充其量,它不過是個故事,一個已經遠離自己的故事,她得學著雲淡風輕,下回再同人講起這些,她要像講別人的故事那般,無情無緒。

  深吸氣,她努力恢復平靜,推開婆婆,握住她蒼老乾瘦的手,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婆婆,沒關係,最苦、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母妃時常給我寫信,她一次次勸我,於男女情事看開、看淡,緣分本是天注定,強求無益。」

  「「可不是嗎,古今多少癡女子,下場如何結局如何?捨情棄愛,丟了愛情,還有親情、還有友情,多少人憑藉著這些活下去,我自然可以和他們一樣,平平淡淡過一生。」

  「我弄明白啦,強扭的瓜不甜,別人愛爭就由她們爭去,我要讓自己過得舒心愜意才對得起自己,現在又有婆婆陪我,未來的日子肯定越過越快樂。」這種日子誰會舒心愜意?哪個女人不想有人疼惜、有人專心?誰規定她只能憑藉友情、親情活下去?

  他終於理解,為什麼她要說:「他對我的怨恨,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走到盡頭?」那個龍壢熙夠狠、夠絕,她已經退到舞台下,他卻連平淡的日子都不允許她過,誇她聰慧、誇她舞藝高超,目的不過是將她推到最前面,任憑那群女人再折騰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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