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回話。」壢熙的視線落在老婦身上。
黎慕華直覺要往前走,陸茵雅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輕輕搖頭,維護之心一目瞭然。
她代替黎慕華回話:「婆婆因驚嚇過度,已不能言語,王爺若有事相詢,茵雅可代婆婆回答。」才短短幾天相處,她就和那老婦建立起好感情?壢熙挑眉,問:「這些題,你解開了嗎?」
「是,解開了。」壢熙直直看著陸茵雅,一抹惡意閃過,他揚聲問:「你們大家看看,看誰可以解出答案,本王有賞。」紙張傳下去,能將上面的字認齊全的女子沒幾個,更別提解答了,到最後那紙張來到塗詩詩手裡,她斜眉,瞪陸茵雅一眼。
怎地?賣弄學問?她才不信陸茵雅可以弄清楚這些亂七八糟的題目。
她把紙張遞到壢熙跟前,整個人膩在他身上,笑說:「王爺欺負詩詩和眾家妹子,誰不曉得姊姊是京城裡名滿天下的才女,詩書禮樂樣樣通,我們怎能攀比,您就讓姊姊指點指點我們吧。」幾句話,塗詩詩讓那些小妾的妒意轉移到陸茵雅身上,茵雅與婆婆相視一眼,無奈,怎地不惹風流事,還得枉擔風流名,她一身腥臊,何時褪得了?輕歎口氣,她接過紙張,將題目一一解開。
壢熙細聽,越聽越有滋味,忍不住貝起一抹笑意。
壢熙這一笑,十幾道飽含醋意的目光立時射到陸茵雅身上,倘若目光是刀,她早已被射成篩子。
垂睫肅然,她心知,未來幾日怕是不得安寧了。
「還有別的題嗎?」壢熙問。
難不成熱愛解題是天性,沒有在現代生活過的龍壢熙,一被勾引就上了套?
黎慕華樂觀想著,自己能不能夠利用這個撮合壢熙和陸茵雅?是不是他解套了壢熙和陸茵雅的關係後,回到了現代,就能和雅雅順理成章?於是他點了點頭。
但陸茵雅不想在此地多待,立即接話:「待婆婆將題目布好,定命人為王爺送去,茵雅告退。」她被塗詩詩的橫眉豎目瞪得頭皮發麻,片刻都不想多留。
塗詩詩聽了她的話,不滿全浮到臉龐。布好題之後呢?是不是就要一來一往,她和王爺兩個人關在房裡一起解題?
這陸茵雅果真不簡單,原以為她找來美女誘惑王爺的心,發現是老婆婆,才鬆口氣呢,沒想到便是老婆婆也棘手得讓人憎恨。
「若無他事,王妃一起坐下來吧,欣賞詩詩要獻給父皇的舞蹈,說不定,你還可以指點一二呢,何況——王妃不也是為此才來楓林?」壢熙清淺一笑,陸茵雅的心卻寸寸涼透。
他真的如此怨她嗎?是因為他心中深藏的那個女人,還是因為她先前多言的「其三」?
否則她早已過慣淡泊日子,早已不爭不搶不鬥不恨,他又何必幾句話,讓那些像鯊魚似的女子再度對她虎視眈眈?
「詩詩請姊姊指點。」塗詩詩望向她,眸光裡明擺著的是咬牙切齒的恨,可揚唇笑起來,偏又是柔情萬千。
懊害怕的,可是她卻感到一絲悲憐,對著塗詩詩,她想起當初的自己,真是可笑,可憐又可悲呵。
「妹妹客氣了。」詩詩走進楓林,壢熙和陸茵雅坐在石椅上,其他人紛紛在後頭找了側位置站著,黎慕華則貼近茵雅而立。
幾名樂師擇地而坐,待詩詩擺好姿勢便開始奏樂。
她先是一個緩緩回眸,然後開始舞動身子。
黎慕華看著她的舞,那是經過精心排練的,應該耗費不少心力工夫,但舞者過度刻意,自然無法和茵雅的渾然天成、真心感動相比。
一個舞動的是生命旋律,一個想擺佈的是觀眾目光,一個享受舞蹈帶來的樂趣,一個精心計較著自己的舞造就多少艷羨,這樣的舞,不需內行人就可以分辨出高下。
舞畢,塗詩詩向前,盈盈一拜。
「姊姊,詩詩跳得如何呀?」陸茵雅悄悄地歎口氣,手微微一托。「妹妹請起,妹妹跳得好極。」
「王妃忒謙了,詩詩的舞如何與王妃相較,那是雲泥之別、天地之分,怕是她再練上十年,也無法有王妃的成績,或許本王該慎重考慮,該帶誰進宮。」壢熙的話轟地砸上眾人耳膜,引發各種不同想頭——黎慕華想的是:這麼容易?不過兩道題,就引得龍壢熙把心思放在茵雅身上,那麼他是不是再多待幾日,便可以撮合起一對義重夫妻,鶼鰈情深,指日可期?
塗詩詩聽見此話,卻如五雷轟頂。她汲汲營營多日,怎地到頭來,會弄出這番結果?到底是誰,是誰把今日楓林試演之事傳與陸茵雅知悉,她定要好好清算一番。
琴師樂師們低頭想,王爺的評語半分沒錯,只是詩詩夫人連日的用心練習,豈不是白白浪費?
至於後頭那些女子,心思就更多了,多到不勝枚舉。
而造成此事的主角卻半點想法也沒有,她心底一片空白,淒然苦笑,深歎——壢熙深深地看陸茵雅一眼,帶著幾分挑釁、幾分惡意,沒有人可以勉強他的意願,便是一心一意為自己謀劃的公孫先生也不行。
他轉身離開楓林,身後的女子自然是跟王爺離開。
待所有人全走光,陸茵雅才緩緩垂下頭,雙手摀住臉龐。
壢熙怎會不清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今日所言所行,皆是不教她安然度日,即使她已靜靜避於一角,還是不行嗎?
黎慕華拉下她的手,不解她的抑鬱,難道她不喜歡龍壢熙,不希望被他放上心?
她仰頭,似是自問,也像在問婆婆:「怎麼辦?他對我的怨恨,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走到盡頭?」怨恨?黎慕華被她的話弄懵了,龍壢熙對茵雅,竟是怨恨?既然恨,為什麼要娶她入府,既然不喜歡,為什麼不放她自由?
他囚著一條無辜的靈魂,難不成是為了報復?
那是黎慕華無法理解的邏輯,好聚好散,分手時帶著祝福,才是現代人的愛情準則。
第七章 話說從前
黎慕華任由她依靠在胸前,他輕拍她的背,像個溫暖的母親,他期望她能在自己身上得到安慰,但她是個自持的女人,並沒有放任自己情緒過度沉淪。
她吸吸鼻子,笑著強撐,面對婆婆的滿面疑惑,問:「好奇嗎?」他點頭,誰不對這樣的狀況好奇?他以為的漸入佳境,在她眼底竟是壢熙無止境的恨意?他的樂觀預期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卻不知道原因,這感受實在挺糟。
「上次婆婆曾經問我,誰是我第二個交付真心的人?」他點頭。陸茵雅提起毛筆,在紙上寫下一串名字。
龍壢熙、龍儇熙、龍惠熙、龍閱熙、龍務熙。
她指指上面每個名字。
「他們是當今聖上的五個皇子,從老大排行到老五,儇熙是皇后所出,是位出類拔萃的人物,很早便被立為太子,擅長領軍打仗的大皇子壢熙和四皇子閱熙由瑜妃所出,而惠熙和務熙是由宛妃所出。」
「我曾說過,父親是朝中丞相,再加上皇太后疼我,因此小時候我經常進出後宮,而那時,壢熙的母后瑜妃被禁錮在冷宮中,在後宮那種現實冷漠的環境裡,壢熙和閱熙自是備受欺凌,小時候不懂事,每每遇見有人欺負他們,我老是擋在他們兩兄弟前頭,狠狠修理那些沒把主子放在眼裡的宮人。」
「年紀漸長,壢熙變得嚴肅、銳利、冷酷,他力爭上游,傾其力在朝廷上有所表現,以爭取自己的地位。」
「他成了大將軍,每回領兵出征,帶回來的不止是功勳,還有滿身傷痕,看見他眉梢的疤痕嗎?他身上有更多、更多,用性命換取榮耀的標記。他再不需要我的多管閒事或者關心,他開始與我保持距離,那時我眼中的龍壢熙是個危險人物,再不是小時候所見那個可憐兮兮、需要我這位英雌挺身保護的大哥哥。」
「除了壢熙,與我相近的還有惠熙、務熙,我與他們青梅竹馬、相親相依,我成日跟在他們屁股後面野,他們縱容我的任性與淘氣,爹娘甚至認為,長大之後,皇太后定會將我賜婚給惠熙哥哥或務熙。」
「十三歲的我飽覽群書,卻還不懂得好端端的人,為何要化為孤石苦相思,不懂桃葉傳情,竹枝何怨。有回我與三公主一言不合大吵起來,因為壢熙帶兵西征,而她言語苛刻、欺侮沒人可依恃的閱熙。她盛怒之下,一把將我推進御花園的水池,那池水深不見底,我又不會泅水,掙扎幾下便往水裡沉。在水中安靜得可以,我聽不見岸上的喧嘩聲音,我漸漸失去掙扎力氣,我想,這回死定了,很後悔自己的魯莽,可事已至此,已無法可想,閉上雙目、放鬆手腳,我開始感受死亡。」
「突然,一雙手臂緊摟住我的腰,將我往水面上帶,猛然張眼,我認出那人,是壢熙,他回來了——而且我泛起笑意,在他懷中,我感到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