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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棠霜

  「我、我沒事。」

  她咬唇說道,不讓他發現她雙腿的不適。

  「我是大夫,怎麼會不知道久跪的後果?何況還被我的腦袋壓著,現在雙腿恐怕正像針刺一樣難受了。」

  她的腿原本已跪得沒知覺了,誰知當他離開她的膝後,她才試著挪動一下,針扎感便立即竄逼雙腿上下。

  她倔強地咬住唇,不讓自己呻吟出聲,雙手緊緊地捏著自己的雙腿。

  等到覺得好些了,她試圖站起來,不料膝蓋卻使不上力,一個踉蹌,身子一軟,不小心撲跌在他身上。

  「喔……」

  倒霉的他呻吟了一下,雙手下意識地圈住她的腰身。

  「唉呀……對、對不起、對不起……」

  她伏在他胸口,慌忙地道歉,

  「沒關係,你不算重,我只是嚇了一跳。」

  他唇角勾起,拍拍她的背。

  她抬著頭,杏眸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接著突然又撲回他身上,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怎麼了?」他疑惑地問道。

  「我、我好怕你會死掉……」

  她的小臉埋進他的胸口,感受潮冷的衣衫下,仍然正常跳動的心。

  「沒事了,我沒事了……」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背。

  確定他真的沒事了,緊繃的心弦終於放鬆,她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嗚嗚嗚……」

  她埋在他胸口,雙肩聳動,像孩子一樣大哭。

  雁鳴飛嚇了一跳,這會兒換他手忙腳亂,慌成一團。

  「喂……緹兒……你、你別哭啊……」

  他現在還沒有力氣起身,只能任憑她趴在他身上。

  可不管他怎麼哄,她的淚水就是止不住。

  最後,他歎息一聲,閉上眼,雙臂摟著她,輕輕地撫摸她的頭,讓她好好地發洩……

  ☆☆☆☆☆☆☆☆☆☆  ☆☆☆☆☆☆☆☆☆☆

  雁鳴飛躺在床上,沉默地望著帳頂,神情凝重,眉心處打了好幾個死結。

  「怎麼心事重重的?在想什麼?」一道淡淡的語調揚起。

  他轉過頭去,看到何鳳棲慢慢地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他疑惑地問。

  「緹兒跑來告訴我的。」

  「緹兒?」他一愣。

  「她跑來跟我說你出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拜託我來一趟,看看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雁鳴飛收回視線,歎了一口氣。

  何鳳棲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來,順手拉過他的手把把脈。

  「我沒事了。」

  「毒又發作了嗎?這次怎麼鬧得轟轟烈烈的?」

  「這一回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來不及躲進煉丹房,就在緹兒眼前發作,嚇壞了她。」

  雁鳴飛說著,又歎了一口氣。

  「嗯,目前脈象還算正常。」何鳳棲收回手。

  雁鳴飛苦笑了一下。

  何鳳棲稀奇地看著他苦惱的表情。

  「從認識你到現在差不多八年,每次你發作過後,很快就恢復正常了,怎麼這一次發作過後,意志特別的消沈呢?」

  「這一回毒發的狀況和以往不同,我擔心這不是好現象……」

  雁鳴飛眉頭緊蹙地說道。

  「怎麼個不一樣法?」

  「以往發作前,身體總會有些徵兆,但是這一次來得太突然、太猛烈,讓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嗯……」何鳳棲沉吟著。

  「而且,這次的發作距離上次發作的時間……太接近了。」雁鳴飛重重歎了一口氣。

  「發作的間隔時間縮短了?」

  何鳳棲十分難得地蹙起了眉頭,拉過雁鳴飛的手腕,再把一次脈。

  「我給我自己把過好幾次了,脈象上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異常,這也是個十分奇怪的狀況。」雁鳴飛搖搖頭。

  何鳳棲仔細把了好一會兒的脈,才放開手。

  「緹兒,你可以進來了。」

  何鳳棲淡淡地對著外面喚道。

  別緹聞言,捧著一個大托盤,出現在房門口。

  「緹兒?你、你一直在外面?」

  雁鳴飛驚愕地看著她。

  「嗯。」

  她慢慢走進房裡,將托盤放在桌上,托盤裡放了一大盅還在冒著熱氣的玉露粥。

  「那你……聽了多少?」雁鳴飛小心翼翼地問。

  「差不多都聽到了。」緹兒聳聳肩。

  「鳳棲,你怎麼不提醒我一聲,說緹兒就在外面?」他對何鳳棲埋怨道。

  他原來不想讓緹兒知道太多,怕她會太過擔心的。

  然而,何鳳棲卻有不同的想法。

  「緹兒知道狀況也好,讓她有個心裡準備,免得日後又像今天一樣嚇到她。」

  「可是……」雁鳴飛皺眉。

  「這丫頭性子倔,從小就不愛哭,今天是我看過她流最多眼淚的一次,她是真的被你嚇壞了,難道你沒有責任要好好安慰她嗎?」何鳳棲拍拍他的肩。

  「我……」

  雁鳴飛望著緹兒,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緹兒那雙因為大哭過而顯得有些微腫的杏眼,此刻變得深幽幽的。

  「我先離開了,你好好跟緹兒聊一聊。」

  何鳳棲知趣地起身,將房間讓給他們兩人。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

  最後,雁鳴飛向她招招手,要她坐到床邊來。

  緹兒慢慢走近,在剛剛何鳳棲坐的位置坐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雁鳴飛想了一想,決定從頭說起。

  「七歲時,我和我娘同時被人下毒,我娘拚著命向我舅舅托孤後就毒發而死了。我本來也應該毒發身亡的,但也許是我服下的藥量較少,加上我舅舅即時施藥、施針把毒壓制住,所以我的命才能延到現在。」

  緹兒一聽,忍不住震驚地睜大眼。

  「是什麼人這麼心狠手辣,連七歲幼兒都下毒手?」

  「我生長的地方,是最黑暗的吃人世界,就算是至親手足,反目成仇、自相殘殺的事都時有所聞。」

  「為什麼?」她倒抽一口氣。

  「在那個地方,自保的唯一一條路,就是權力。有人為自保而奪權,行人為慾望而奪權,不管是哪一種,血緣親情是完全不容的。」他的眼神有些悲哀。

  「可是,你舅舅不是伸出援手救了你嗎?」

  「是啊,他為了親情而伸出援手,抱著中毒的我連夜逃難,過盡顛沛流離的日子。為了化解我身上的毒,他必須四處奔走、尋找藥材,又要擔心是否曝露了行蹤,最後在三十五歲那年,滿頭白髮,積勞而死……」他的眼神有些悲哀。

  緹兒的眼眶又開始泛紅了。

  平常看他一副斯文閒散的模樣,從來不知道他竟曾度過如此坎坷的歲月。

  「你的醫術那麼高明,像紊兒和楚公子曾經受了致命的傷,你都能把他們從鬼門關前救回來,為什麼對自己中的毒會束手無策呢?」

  「天下之間,珍藥奇毒何止千百?我舅舅當年是天下知名的神醫,但費盡心思,花了十年時間,還是無法化解我身上的毒。我的醫術盡傳自舅舅,他花了十年解毒,我現在也才花九年,還不算太遜。」

  「回去找害你的人,逼問他用的是什麼毒,不就得了?」

  「如果能問的話,早就問了,我還用得著在這裡悲情地忍受毒發,並且日夜不停地試毒試藥嗎?」

  「可是……下毒殺人,不必賠命的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是在江湖中,也有江湖的規矩啊!」

  「現在那人的權勢無人能及,就算有人懷疑是那人所做,也根本沒人敢質疑一聲。我中的毒十分棘手難解,可見當初下毒的人絕對是要致我與我娘於死地,如果去問了,那就表示我還活著,恐怕到時整個『煙波閣』都會被牽連。」

  「誰的膽子那麼大,敢動我們『煙波閣』?就算是皇帝老子,見了咱們的閣主,都得要讓三分的耶!」緹兒下信地撇撇唇。

  「皇帝的權勢雖大,仍然有人的權勢比皇帝更大,連皇帝見了都要敬畏五分。」

  「那……那怎麼辦?不能問,也找不出毒,就只能這樣子拖著嗎?」

  她的眉頭攏得高高的,顯得十分憂慮。

  「沒錯,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斷地試毒試藥,也許哪一天,就能誤打誤撞地化解毒物了。」

  雁鳴飛無奈地聳聳肩。

  緹兒咬唇不語,過了好久,她突然豪邁地拍拍胸脯說:「以後,我也來幫你!」

  「嗯?」

  「你不是說要教我醫術嗎?你好好教,我好好學,兩個人一起努力,也許很快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對不對?」

  「緹兒,謝謝你。」

  「不必客氣啦!」

  「不過……有件事,我必須先說清楚。」

  「什麼事?」

  「在我的毒化解之前,我不會娶妻的,雖然鳳棲將你許給了我,但我可能恕難從命,無法娶你。」

  緹兒一聽,唇畔僵了僵,接著用一種無謂的語氣回答他。

  「無所謂啊!我本來也沒想要嫁人,你娶不娶妻,不關我的事。」

  「緹兒,你是個好姑娘,應該要配上更好、更健康的人,我能活多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不用——」

  他的話還沒講完,就被她迅速打斷。

  「雁公子,我知道、我知道,我通通都知道,所以你不必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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