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丫頭囉嗦得像是他的娘一樣,每天老在耳邊念他,還規定他必須準時乖乖吃完飯。
誰會閒著沒事,娶一個娘回家當老婆,成天管東管西……
突然間,他後知後覺地想起緹兒的全名——
別緹!
「喂喂!鳳棲,等一下!我是說『別、提、了』,不是看中你家那個叫『別緹』的丫頭啊——」
他驚慌失措地追了出去,但已經慢了好幾拍,加上何鳳棲的身手好,早就不見身影了。
「搞什麼啊?萬一我今天回答說『別問了』,還是『還是別知的好』,難道要我跟痕天和逸浪搶媳婦兒嗎?」
雁鳴飛只能在原地急得團團轉,在心中大罵何鳳棲那古怪的幽默感,給他三個婢女取了這麼莫名其妙的奇怪名字,造成今日誤會的局面……
☆☆☆☆☆☆☆☆☆☆ ☆☆☆☆☆☆☆☆☆☆
何鳳棲平時看似傭懶溫吞,行動力卻是超強。
才半日,別緹果然拎著簡便的包袱,出現在他的屋裡。
緹兒有些彆扭地站在藥房門邊,完全不見前些日子霸佔他臥房裡那張床時的高張氣勢。
「很抱歉,拖了你下水。那天是被閣主一直逼問是否有喜歡的人,我被逼急了,腦子裡臨時只想到你,所以就……胡亂地提到了你。」
「……喔。」
「你,你不娶我也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嫁人。我們可以以師徒相稱,我搬來這兒住,正好可以跟著你學草藥。」
緹兒的小手緊緊抓著包袱,話語有些急切,表情也有些緊繃。
他知道她正在為彼此努力找退路,讓他們兩人之間可以自然一點,不要這麼尷尬。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那句「也不是很想嫁人」聽在他耳裡,竟然感到有些不舒服。
「沒關係,我知道我不是女孩嫁人的好對象。」
他苦笑,淡淡地自我解嘲。
「才不呢!我覺得你很好啊!心地好,個性好,醫術也好!」
她快人快語,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語意太露骨,不禁蓋紅了臉。
「丫頭,所謂的好人,不一定會是好的良人啊!」雁鳴飛搖搖頭。
她的表情像是當場被揮了一巴掌,俏臉微微一白,咬著唇,有些難堪地低下頭去。
「……我很抱歉,讓你為難了……」她低聲說道,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她果然不該那麼衝動地跟閣主提起他,弄得自己活像是要上門逼婚的模樣,顏面盡數掃地。
他的心口一揪,有些後侮說了剛才那句話,暗自對自己的笨嘴惱火不已。
人家姑娘家都主動降低身段,想讓彼此有台階下去、化解僵局了,他卻三言兩語就把她的話給搧回去。
一時間,房裡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那個……你剛才的提議也不錯,你來這裡,可以專心地跟我學習藥草醫理。」
緹兒抬起頭來,終於展顏一笑。
「那麼,從現在開始,我要改叫你一聲師父了嗎?」
「這倒不用,我們就照舊,沿用往日稱呼彼此的習慣就好了。」
「還有,內室臥房的那張床,還是我的嗎?」
她馬上就恢復了原來沒大沒小的態度,指了指內室。
「……是。」
雁鳴飛無力地垂下頭去,無聲歎息。
這一陣子睡久了硬邦邦的臥榻,還真想念他那張柔軟溫暖的床啊……
「雁公子,閣主說從今天開始,不必待在閣主身邊伺候了。外面天色已經快要昏黃了,我先進去放一下東西,等會兒就去廚房為你準備晚膳。」
聽她一提,他還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好的。」他點點頭,不自覺地露出一絲期待。
緹兒露出笑容,也不再客氣,熟悉地直直向他的臥房走去。
看著緹兒的纖細身影輕巧地走進他這個單身漢大男人的臥房裡,他心頭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仍然不太適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違禮行為。
雖然他七歲就流落民間,但除了從小曾接受過嚴謹的宮廷教養外,舅舅的身教、言教等等的禮教觀念也早已在他的腦子裡根深柢固了。
還好這裡是「煙波閣」的地盤,江湖兒女一向不拘小節,否則的話,他真的很苦惱緹兒的名節問題。
如果將來他有了女兒,漸漸長大之後,大概也會有這樣的煩惱心境吧……
他傻傻地笑著,忽然又怔住。
「什麼女兒?我在想什麼啊?竟然昏頭了我……」
敲敲腦袋,雁鳴飛努力揮走腦中任何不該有的想法。
「舅舅,實在很抱歉,雖然我曾承諾會努力為自己解毒,會娶妻生子、長命百歲,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無法完全化解身上的毒。那毒一日未解,我根本無法昧著良心娶妻生子……」他閉上眼,雙手合十,喃喃說道。
他體內的殘毒目前只是暫時壓制著,說不準明天就發作了,或者也有可能在一年後、三年後、甚至十年後才發作。
要是有了妻子、兒女,萬一哪一天他突然毒發死了,豈不是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兒還有小孩兒為他賠上一生?
他在內心不斷地向舅舅懺悔著,希望舅舅地下有知,能體諒他直到現在仍然不願成家的苦衷……
第四章
「呃……」
雁鳴飛突然重重倒地,捂著胸腹,蜷縮成一團。
「雁鳴飛!你怎麼了?」
別緹白著臉衝過去,跪倒在他身邊抱住他,驚慌萬分地叫道。
剛剛他還在草藥園裡教她辨認一株又一株的草藥,沒想到才一進門,她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毫無預警地倒地,嚇得她魂飛魄散。
雁鳴飛無法回答她,只能痛苦地喘息呻吟,咬牙拚命忍受著一波又一波從胸腹之間急湧而上、蔓延到手腳四肢的劇烈痛楚。
他的臉色死白到令人心驚的程度,額上的冷汗也不停地淌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別緹慌了手腳。
「你還好吧?」她的聲音顫抖,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不知所措地抱著他,手指觸摸他的臉頰、脖子,只覺得指尖下的皮膚竟然一片冰涼潮冷,他的身子冷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
他為什麼會這樣?她要怎麼做?這個時候,如果……如果她會醫術的話就好了!
她腦子一片空白,六神無主地緊緊抱著他,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對了!閣主,我去找閣主!雁鳴飛,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閣主來救你……」
她抖著手想將他放下,一隻冰涼的大掌卻握住她的手腕。
「雁……」她倏地一愣,飛快地低頭看他。
「沒……我沒事……別怕……」
趁著疼痛稍稍減緩了—些,他睜開因劇痛導致視線—片模糊的雙眼,喘著氣,吃力地開口安慰她。
「可是……你這樣子,怎麼可能會沒事……」
她將他緊緊擁在懷裡,淚水無法控制地流下來,滴到他儘是一片冷汗的臉頰上。
也許是痛到了極致,肌膚變得異常敏銳,她的淚水滴在他的臉上,竟然灼熱無比,刺痛得讓他也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我真的沒事,暫時別動我……這樣就好……呃——」
他才勉強笑一笑,想證明他還好,但是話還沒說完,第二波、第三波的疼痛,就像岸邊浪頭一樣,才剛退了一些便又再度來襲。
他痛苦萬分地蜷起身軀,牙關咬緊到甚至發出格格打顫的聲音。
「雁鳴飛……你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你還沒把醫術傳給我呢!你不是說要我做你的徒弟嗎?你不可以這麼沒有信用……不可以……嗚嗚……」
別緹完全無法幫他,挫敗得淚流不止。
她從來不知道,看到他痛苦難忍的模樣,竟會讓她如此深刻地感同身受,恨不得能分擔一些他身上的痛楚,讓他不那麼難受。
「呃——」
他痛得翻騰,手指無意識地刨抓身下的泥地。
她趕緊握住他的手,不讓他自殘。
他下意識地抓緊她的手,力氣之大,捏得她的手都紅了。
別緹忍著疼,一面輕聲地安撫他,一面在心裡不斷地祈求他平安無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怕的劇痛折磨終於慢慢消褪,雁鳴飛閉著眼,上半身倚躺在別緹的膝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息著,渾身衣衫已經被汗水濕透。
「好一點了嗎?」
別緹輕聲問道,用衣袖柔柔地擦著他臉上的冷汗。
「……嗯。」
一聲有氣無力的回答,從他毫無血色的雙唇間逸出。
這一聲回答雖然微弱,卻已經足夠安定她的心了。
「想要到床上歇著嗎?」
「……再等一下,我現在沒力氣……」
「嗯。」
別緹沒有再說話,僅是靜靜地陪苦他,順手將他臉上的髮絲撥到耳朵後方。
雖然她的雙腿早已跪得麻了,她卻依然一動也不動,極有耐性地等著他的體力稍稍恢復。
又等了一陣子後,他才慢吞吞地從她腿上翻下,躺在地板上。
「你先動一動吧,腿一定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