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痕撫了撫長鬚。「尋醫治病之事本也勉強不來,所幸他的病一時三刻也要不了命。」
那狼又從院後跑了過來,諢身濕琳琳的,猶冒著白煙,似乎在溫泉水中玩過了一回。
柳沁瞪它一眼。「毛頭子,你要是甩得我一身濕,當心今天晚上不讓你進屋睡。」
「嗚,嗚……」毛頭子搖尾乞份。明明是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狼,做出這般小狗模樣實是又可笑又可愛。
「你別一回來就嚇它。」天無痕輕彈她腦袋一下。
「它可壞了!不知在哪裡識得幾隻孤狼,領頭作亂,還差點讓它們把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紿拖了去。」
毛頭子似乎知道小主子在數落自己不是,腦袋耷拉著,耳朵垂垂,不敢作聲。
「是嗎?可有出事?」天無痕老眼微睜。
「沒事,雲仰把那些壞狼趕跑了。」她說得挺驕傲的。
天無痕笑了起來。「依你看,這小子人品是不差的?」
「師父,我多方試探過他了,他確實是個品行端方的君子,師父的事交託紿他,定當可以信任。」柳泌的神色轉為嚴肅。
「我的好徒兒說的話,自是不會錯的了。來吧!為師好好的與他談談。」天無痕點點頭。
天無痕推開竹篙笆的門,母雞領著一群小雞崽圍過來討食。他從篙笆的飼料袋子抓一把粟米隨手一撒,母雞同小雞不亦樂乎地啄食起來。
師徒倆一前一後走入正廳內,雲仰負手站在一扇窗戶前往外望。兩名灰衣人站在廳角,不發一語。
天無痕對兩人點點頭,兩人無聲地走了出去。
「喂!」柳沁走到他旁邊。
雲仰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往旁邊挪一挪,和她拉開距離,依然負手望著窗外。
「我師父想和你說話。」柳沁故意又跨近一步。
雲仰皺了皺眉頭,再往旁挪一挪。柳沁惱了,再跟上去。
他氣惱地輕推她一下。「走開些,我聽到了。」
柳沁「啊」的一聲,突然往後一跌。雲仰吃了一驚,長臂探出將她拉住。
柳泌順勢跌進他臂彎裡,對他得意地笑。
「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男人最糟糕了。」
雲仰心頭一動,隨即對自己竟然還會對她心動懊惱不已。
這姑娘從頭到尾沒對他說過一句真話!「算我怕了你了!」他氣得鬆開她,繞開一步走到廳中央。
柳沁見他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眼眶登時紅了。此時也顧不得師父在看著,大步走到他面前柳眉倒堅。
「我知道你在氣我騙你,可我跟你說的話大部分都是真的。我爹娘哥哥義叔的事都是真的,我只是沒告訴你我師父的事而已。你想知道什麼,現在盡可以問我,我統統告訴你就是了。」
雖然不知道她千方百計將他帶來玉雪峰究竟是為了什麼,想到這些日子來的諸般甜蜜,其實不過是她的有心設計,只怕他提出要見她爹娘時,她心裡已暗自笑破肚皮,雲仰羞辱難—。
他怒極反笑:「讓你說更多話誆騙我嗎?雲仰只是個一窮二白的江湖遊子,一無金銀、二無大能,沒有什麼可騙之處,柳姑娘只怕是浪費太多心思在在下身上了!」
「你……你……」
柳泌臉色發白,突然咕咚一聲,翻頭栽倒。
雲仰以為她又在惺惺作態,直到她真的重重跌在地上,才發現情況不對。
「泌兒!」
他臉色鐵青,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天無痕原本看小兩口鬧彆扭看得極有興致,一顆心都跟著年輕起來,沒想到會有這般的變化。
「讓我瞧瞧。」他在愛徒身前蹲下來,手探向她的腕脈。
柳沁臉如金紙,氣若游絲,意識已然昏迷,這絕對不是佯裝得來。
雲仰望著懷中蒼白的臉蛋,又氣又愛又恨又惱又憐又憂,萬般情思拚在他的心頭,幾欲漲破。
最後,憂慮戰勝了一切。
「天前輩,她中了古怪幫的蝕骨銷魂散……」
天無痕吃了一驚。「怎麼中的?何時中的?」
雲仰迅速將孟珀威逼於她的事說了一遍。
天無痕臉色極端凝重。
「蝕骨銷魂散中有一味赤煉草,越是到了冰冷之處,症狀越受壓制。是故你們在北境的這些日子,泌兒的發作並不明顯。然而,症狀雖然不顯,卻不表示毒性降低。方纔你們一入了翠谷,氣候暖熱起來,她的毒性立刻就壓抑不住了。你們怎地沒說她身上中毒?」
雲仰心中惶然,不由得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自從發現她是有心把自己騙上這玉雪峰之後,他什麼都不信了,心頭甚至認為,她連中毒都是假的,只不過要裝柔扮弱取信於自己,不然怎麼會這些日子以來都如此正常?
他萬萬想不到中間還有此情由。
「前輩,您救得了她吧?」他的雙臂緊了一緊。
天無痕在心中算了一下。
「如今她中毒已經是第九十七日,此勢四險異常,你抱著她隨我來。」天無痕迅速往左惻的小門走了進去。
雲仰不敢怠慢,抱起柳沁跟在他身後。
柳沁疲累的張開眼睛。
觸目所及唯有漆黑,她心頭悚然一驚,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全身軟綿綿,連抬高手臂都萬分困難。
莫非她死了嗎?她心下驚惶。
忽地,一盞小燭幽幽亮了起來,一個微微沙啞的嗓音在她床畔響起。
「莫慌,天老前輩為你施的藥性未過,你再多睡一會兒。」
柳泌偏頭,看見雲仰手中一盞燭光,坐在她的床頭。
恍然有回到兩個月前之感。當時她手腳不便,他也經常這般坐在她床頭,陪她說話解悶。
只是現在的他卻沒有兩個月前的精神。她第一次看見他下巴長滿青影的邋遢模樣。
「你這小沒良心的,總算還知道要為我擔心……」她輕歎一口氣,閉上眼睛。
雲仰無語。她巴掌大的小臉蒼白荏弱,他心中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
「你和天前輩在院子裡說了那麼久,怎地沒告訴他你身上有毒?」半晌,他終於道。
「你這人疑心一起,我要是不在你面前死一次,你哪裡肯信我是真的中毒……」
她依然閉著眼睛,虛弱地道。
他被說中早先的猜疑,又驚又愧。
「……胡鬧,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
她倒下來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要失去她了,心中的害怕、驚惶、痛苦,遠遠起過了一再中她計的懊惱。當時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若沁兒真的不在了,怎麼辦?
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忍受這個想法。
可能失去她的恐懼盈滿他的心頭,自那一刻起,所有氣惱怨怒早就煙消雲散。
算他不爭氣好了,只要她能好好的,他什麼都不再計較。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她張開眼睛,眸中水光琳琳,楚楚可憐。雲仰輕歎一聲,輕吻她淺淡的唇。
「你說要拜見我父母親長,現下你見過我師父啦!你覺得如何?」她悄聲道。
他看著淡淡的紅暈開始回到她的臉頰,歎了口氣。
「所幸還未被大卸八玦,丟出去餵狼,想來應該還不錯。」
她輕輕笑了起來,隨即氣一阻,閉上眼又深吸幾口氣。
雲仰連忙輕拍她的胸口。「你已昏睡三日了,天老前輩說,他已替你將蝕骨銷魂散的毒性袪盡,然而毒在你體內和了三個月,五臟六腑難免受損,接下來你得好生將養一陣子才行。」
「若師父說袪盡了,那一定就是袪盡了。」她終於有點力氣抬起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雲仰,我知道你氣我瞞你,我是有原因的。現下我什麼都不瞞你啦!」
「你身子弱,等過兩天好些了再說。」雲仰搖搖頭。
柳沁精靈似鬼,怎會不知他心頭依然有些芥蒂?若是因此讓他再記恨數日,真是悶也悶死了。
「我跟你說的事大都是真的。只不過沒告訴你,我哥哥……他便是陰無陽。」
第10章(2)
雲仰背心不由自主地一挺,大吃一驚。
「你便是古怪幫主的女兒?」
她搖搖頭。「古怪幫主是我哥哥的師父,我爹娘和古怪幫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小時早產,大夫跟我爹娘說我養不過半歲,我爹不死心,千里適適將我送來師父這裡,所以我是師父養大的。自五歲起,父母每年接我回家兩個月。我哥哥雖然只大我一歲,可是我們從小沒機會相處,不怎麼親近,後來他去了古怪幫學藝,我們就更不親近了。」
雲仰省悟過來。「那孟珀……?」
她點點頭。「再怎麼不親近,我終究是他妹妹。孟珀回頭對我加以暗算的事,他並不知曉,一知道之後,大為光火,立刻將她捉回刑堂處置了。」
「那他率陳銅幾個手下抓了你審問,又是怎麼回事?」
柳沁咬了咬下唇,偷眼瞧他。
「那卻是出自我的授意,需怪不得沁兒。」門口忽然響起天無痕的嗓音。
雲仰和她說話得專心,竟沒注意到他已經進來。
天無痕見兩人手挽著手,面貼著面切切私語,如交頸鴛鴦,不禁輕咳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