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狼翻身落在地上,驕傲地迎視他。
「它為什麼可以咬那東西而不受傷?」柳沁無法理解。
「因為這座陣法是為人而設,馬、狼等牲畜不如人受的影響深。」雲仰的嗓音冷靜不變。
那狼竟然是來報恩的。既然如此,雲仰且不忙搭理它,極目四下探看。
剛才對付了那幾記風刀,他已經記住它們射來的方位,它們依據的是先天六十四卦的方位。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太極八卦恰好與他們清虛派以道家為根柢的功夫相輔相成。
他閉上雙眼,在心中默想過一遍清虛派正殿上高高懸掛的那張太極圖。
陰靜。陽動。
一群張牙舞爪的異獸從虛空中撲了過來,頭狼大吼,迎面對著其中幾隻撲咬過去。
雲仰依然閉上眼睛,聽音辨位。
出劍。中。破。
出劍。中。再破。
左四,後一,右三,前五,後二。他踩著八卦方位,捉緊身後的她,一步步走向陣心。
狂風怒吼越發淒厲。
頭狼和異獸全被罩在黑暗中,只隱約看得見它們糾纏翻動的黑影。
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幹道成男,坤道成女。
一入陣心,萬般風狂雨暴突然化為無形,天地間寂然無聲。
靜為陰,陰為女,女為坤。他一腳踏入坤位。
滿天滿地黑幕盡去。
柳沁眨了眨眼。
他們又是站在山道間,頭上一線之天,兩匹馬在前方空地漫走,狼在身後也眨了下眼,彷彿不曉得發生何事。
他們出陣了。
「你找到生門了!你找到生門了!」她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忘形的亂親一通。
雲仰又尷尬又好笑,心裡頭也止不住的甜意。
「小兄弟好俊的眼色,我這『穿明兜眼太清無極陣』,你竟一炷香的時間就破了。既然破了,那便過來吧!」
兩人火速偏頭一望。
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清臞老者站在空地中,年約六旬,臉有風霜之色,鬚髮盡白。他的身後站著四名全身包裡緊實的人,難分男女,清一色穿著灰白交雜的外服,猛一看和這片山壁簡直融成一體。
雲仰牽著柳泌的手走出雨道,頭狼吐著氣跟在他們的身後,彷彿對架打到一半就沒得打感到有些不過癮。
他心裡清楚,他們只怕一入山就被這些人叮上了。
「你這狼養得不錯。」那老者對他們身後的狼點了點頭。
雲仰和狼互望一眼。
「萍水相逢而已。」他莊重地道。
頭狼也莊重高坐,對他的回答甚是滿意。
老者微微一笑。
「在下清虛派首徒雲仰,這位是柳沁柳姑娘。我們兩人不遠千里而來,是為了找天無痕老前輩求醫,還望前輩代為引薦。」雲仰拱手一揖。
老者撫了下長鬚,視線直直落在他的身後。
「我就是天無痕。你做得很好。」
第10章(1)
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
雲仰滿頭霎水,回頭望向柳泌。
柳沁神色凜然,目光低垂地走向天無痕,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師父。」
師父?
這是怎麼回事?
雲仰滿腹狐疑,然而柳沁卻已走到天無痕身前,不再看他。
那狼走到他身旁,抬頭看他一眼一——
然後往前走,坐在柳泌和天無痕的腳旁。
敢情他們都是同一夥的?
他的心頭空落落的,不知該如何作想。
「我們先回去再說。」天無痕向身後的幾個灰衣人一點頭。
「雲公子,請!」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對雲仰拱手一揖。
雲仰一聽他聲音便知道,他就是一開始警告他們速速下山的人。
他緊繃著臉色,召來馬匹,翻身上馬。
其中兩名灰衣人走到旁邊的山壁,不知在何處桉了一個機括,其中一人用力往巖壁一推,露出一個孔洞,旋即牽出幾匹馬來。
這山壁內的機關竟然藏得住這麼多匹馬,裡面的大小可想而知。原來這整片玉雪峰裡確實佈滿和仙族的機關。
他們的馬一律是灰白花相間,遠遠看去人和馬彷彿都與這片山融為一體。他們又熟知地形,若有心隱藏,根本難以被察見。
柳沁飛快看他一眼,便上了馬,騎在天無痕的身旁。
雲仰低頭看見鞍袋裡露出一點乾糧,想到兩人至今尚未吃午飯,他的嘴微微一抿,手緊握著馬韁。
天無痕與柳沁騎在前頭,兩名灰衣人尾隨其後,雲仰居中,後面是另外兩名灰衣人。
一路無人說話,只是默默騎了一個多時辰,眼前依然是蒼茫貧瘠的山,雲仰不知他們要騎多久,又要帶他上哪兒去。
所有人終於停了下來,騎在他前面的灰衣人回頭對他道:「雲公子,從這裡開始我們要走內道了,馬匹可留在原處即可,稍後會有人來取。」
他也只能任憑他們擺佈。
那名灰衣人走到一處山壁旁,對著一玦石面有節奏的敲擊了幾下,一顆山巖輕輕喀的一聲,鬆開一條縫。
他們如方才一般推開那顆山巖,天無痕率先走了進去,所有人跟在他身後。
洞口處有火把掛著,進去的人各自取了一支,拿火折子點燃。
雲仰進入那處入口時,看一下洞口機關。他沒有看到什麼機括,但是堵門的岩石倒是貨真價實的巨岩,方才推開它的灰衣人看似輕鬆無比,毫不費力,驗證了第二件事:和仙族確實不乏身手不凡的高手。
內道並不寬敞,只比稍早的一線天好一些,可也只容單人通過,每隔數丈有一支火把照明。山壁上看得出斧鑿的痕跡,應是人為建造。
內道的路並不十分好走,大部分是往上而行,有幾段相當陡峭,幾乎是垂直而上,天無痕必須回手攙著徒兒躍上去。
雲仰猜想,他們現下走的應該是從山腹內直接往上切穿的快捷方式。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內道突然到了盡頭。
天無痕站在一片山壁前,兩手抵住,微微往前一推,山壁往前滑開。
一絲天光透了進來。不知是否幻覺,雲仰彷彿還聞到一絲花香。
天無痕踏了出去,對洞內的他一笑道:「老夫的蝸居已至,還望雲公子不嫌棄。」
「他不會嫌棄的。」柳泌站在師父旁邊小聲道。
雲仰只是看她一眼,跟在其它人後面走出洞外。
人間仙境!
他啞然無聲,驚訝得無法動彈!
那不是幻覺,他聞到的真的是花香。
眼前如春滿人間的清谷,遍地綠草如茵,花團錦簇,野香芬芳。
七彩繽紛的蝶兒在紅色、黃色、白色的野花上翩翩飛舞著,不知名的雀鳥盤踞樹上高啼。
左手邊是數十棵青木聚集的小林,右手邊是一間青瓦小院,門口的竹篙內圍著一群小雞崽,跟著一隻母雞的身後啄食著地上的飼料。
兩匹灰馬自由地在草地間走來走去吃草,見到跟他們一起出來的狼,也不驚慌,只是甩甩尾巴繼續吃草。
這裡哪是玉雪峰的十月寒冬?這分明是赤省的陽春三月。
那狼顯得對此地熟門熟路,跑到草地上暢快地打了幾個滾,然後跑進青瓦小院的後方,不知幹什麼去了。
整座幽谷約莫里許大小,被連天的高崖峭壁環繞,青瓦屋的後方有一道瀑布從高頂直洩而下,宛如白練。奇特的是,水瀑竟然冒著白煙。
雲仰只在這山谷中站了片刻便全身暖了起來,必須除去厚重的外袍。
他茫然四望,無法相信此地竟然和方纔的荒山窮壁是同一處地方。
「此處有地熱泉經過,終年氣候如春,玉雪峰上如這般的秘處,還有好幾處,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天無痕拂動長鬚,對他震撼的表情微笑。
「雲公子,請隨在下入內盥洗休息。」那個一直招呼他的灰衣人走了過來,其他三人分頭去照料馬匹和行囊。
雲仰定了定神,慢慢看所有人一眼,最後不發一語的跟著進去院落裡。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大門內,柳泌走到師父身旁,鬱鬱地偎在他懷裡。
「小丫頭怎啦?」天無痕撫撫她的頭髮。
「師父,他討厭我了……」柳沁泫然欲泣地抬起頭。
「胡說,誰會討厭咱們的小泌兒?」天無痕微笑。
柳沁急了起來。
「師父,你不知道的,他……他……」她咬了咬下唇,露出又甜蜜又傷心的神情。「他說,這一切事過之後,想要見我的父母親長……」
「見長輩?那就是要提親了。」天無痕眼睛一亮,笑咪咪地道。「親長現下他是見過一邊了。你若喜歡,你爹娘那兒師父去說,保管他們不敢反對。」
「他現在可能不想了……」柳泌又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胡說。」天無痕拍拍她的頭,「走,師父去幫你問問。」
柳沁看了師父一眼,眼中流露又孺慕又害羞的小女兒情態。
天無痕攬著徒兒,慢慢地走向小院。
「你這一趟下山,有沒有去見過你父母哥哥?」
「嗯。」她倚在師父身旁點點頭。
「他們都還安泰嗎?」
「我爹娘很好,我哥哥還是那個死樣子。他身子裡的毛病,我叫他隨我一起上山找師父,他只是不肯,嫌路途遙遠,我也不想理他了。總之他哪天自個兒受不了,就會來了。我娘說,他就是這種個性,誰都逼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