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齊定浚也不是很願意參加這場宴會,但他身為齊家的長子,就算暗地裡與父親鬧得不愉快,還是得出席宴會維持檯面上的平和。
「那怎麼可以。」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溫和安慰。「我是你的妻子,怎麼可以讓你獨自一個人參加晚宴?那你會很沒面子。」
「我不在乎那些。」齊定浚覺得無所謂,他只是擔心雙親又擺臉色給她看,讓她受委屈。
「但是我在乎,我不要讓外人說你娶了一個沒家教的老婆回家。」她低頭,撫著平坦的小腹低聲說道:「寶寶,媽咪是不是應該要陪爸爸去參加宴會?」
齊定浚寵溺一笑,被她頑皮的舉動逗出笑容。
「寶寶也贊成我去,現在兩票對一票,你輸嘍。」綺幽甜甜一笑。
言談間,齊家豪宅已經近在眼前,齊定浚將車子停在巷口,牽著她的手一起踏上濕漉漉的石階,穿過近百坪的庭院,盈眼所及都是盛裝打扮的賓客,好不熱鬧。
為了這次的壽宴,女主人何燕俐特地聘請五星級飯店的主廚和派對規劃師,舉辦了一場奢華又低調的晚宴,將整個庭院繫上璀璨的燈泡,還請了小樂隊在現場演奏。
「嗨,定浚,好久不見。」一位身穿深色西裝的男士走過來向他打招呼。
齊定浚低頭附在綺幽的耳畔說:「他是『齊飛電邇』桃園廠的廠長,我必須過去和他們聊一下,你先找個位子坐下來,吃點東西。」
「要不然你們先聊,我把禮物拿去給爸爸,順便跟他們問好。」綺幽取過他手裡的提袋。
「你一個人可以嗎?」齊定浚不放心地皺起眉頭。
「今晚是他老人家的生日,又有這麼多賓客在,我想他們為了顧及顏面,應該不會讓我難堪的,你別擔心。」她壓低音量安撫。
「那好,我去跟他們打聲招呼、閒聊幾句,等會兒就去找你。」齊定浚細心交代。
「嗯。」她點點頭,環視庭院一圈,在眾多賓客裡尋找齊父、齊母的身影。
她見到齊元博和何燕俐兩人站在露天泳池旁的走廊,交頭接耳好像在商談什麼似的,她小心地踩著又濕又滑的石階,一階一階地踏上走廊,這個地方是整間房子視野最好的地方,可以觀看到台北市區萬家燈火的美麗夜景。
「爸、媽。我和定浚祝您生日快樂,這是他托人由瑞士帶回來的手錶,希望您會喜歡。」綺幽恭敬地將裝著鑽表的手提袋放在桌子上。
一見到綺幽,何燕俐拉下臉,轉過頭佯裝沒看見她,逕自啜飲手中的紅酒,眺望著前方的景象。
「定浚人呢?」齊元博冷肅地質問。
「他正在和桃園廠房的廠長談話,等一下才會過來和您們打招呼。」綺幽誠惶誠恐地說,就怕一不小心又讓他們不高興。
「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們還有一些事要談。」齊元博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爸,我可以打擾您幾分鐘嗎?」綺幽軟軟地央求。
「你想說什麼?」齊元博一臉納悶,連何燕俐都好奇地偏過頭看她。
「過去是我們太過任性、太不懂事,讓您們不高興,可以請您不要再生氣,原諒我們好嗎?」綺幽的聲音低低,卑微地懇求。
「你憑什麼要求我原諒你?!」齊元博沈下臉,厲聲指責。「因為你執意要嫁給他,阻擋了齊家的利益,那是幾億元的案子你懂嗎?」
「不過,如果你願意離開定浚,那我會考慮原諒你。」何燕俐忍不住插話,還是處心積慮地想把這個礙眼的媳婦趕出家門。
她搖著頭,下意識地撫上小腹……
「爸,就算嫁給定浚是我的錯,那也請您不要再懲罰他了好嗎?可不可以請您恢復他以往的職權?」綺幽不放棄地哀求。
「他終於忍不住,派你來求我?」齊元博犀利的眉眼直視著她,冷冷地諷刺。
「不是的,是我自己來求您,請您不要再生定浚的氣。」她的眼底泛起誠懇的淚光,不停地苦苦哀求。
「你求我們?」何燕俐冷哼一聲,無情地說道:「我們才要求你,求你離開他的身邊,不要再來破壞我們全家人和諧寧靜的生活。」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也叫他不用上來和我打招呼,我們之間沒有什麼話好說。」齊元博揮揮手,示意要她離開。
他們譏刺狠絕的話彷彿是一把銳利的刀刃,不僅割傷了她的心,也逼出了她的眼淚。
綺幽垮下肩,沮喪地步出走廊。
她只想安分地待在齊定浚的身邊,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反對他們的愛情呢?
難道愛上齊定浚真的是一場不能原諒的錯嗎?如果這是錯誤,為什麼他要回應她的感情?上天讓她擁有兩人愛情的結晶,難道不是為了延續他們的愛情嗎?
屈辱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忍受不住激動的心緒加快腳步,步下濕滑的石階,倏地,她單腳踩空,整個人跌坐在石階下。
「啊——」淒厲的尖叫聲劃破奢華喧囂的夜晚,聽到尖叫聲的人紛紛停下手邊的動作,望向聲音的來源。
齊定浚和客戶談完事情,正在人群裡尋找著綺幽的身影,環視庭院一圈,卻目睹她失足由石階上滾下來,雪白色的洋裝染滿了駭人的血跡。
「綺幽——」齊定浚排開人群,飛奔衝到她的身邊,打橫抱起她。「綺幽,你忍著點,我送你去醫院……」
「孩子、我們的孩子……」她撫著小腹,看見腥紅的血液汩汩地自大腿間流淌而出,濡染了她的衣裙。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齊定浚他起她,揚聲喊道:「叫救護車,快點叫救護車……」
紊亂間,齊定浚抱著她上了救護車,緊緊握住她的手,陪同她一起進入醫院,直到醫護人員將她推進手術室,他才依戀不捨地鬆開她的手。
綺幽感覺到自己被放在冰冷的手術台上,頭頂上強烈的光束,刺亮得教她睜不開眼,朦朧間好像有許多模糊的身影圍攏在她的身邊,她想說話,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剩下譏刺的言語不斷地撞擊著她——
如果你願意離開定浚,我令考慮原諒你……
我們求你離開他的身邊,不要再來破壞我們全家人和諧寧靜的生活……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要反對他們的愛情,她只是想靜靜地待在他的身邊而已。
你對我大哥的愛,還真是殘忍到可怕……
你就像一顆大石頭堵住大哥的前途,成為他的負擔……
他就像那株天堂鳥一樣,被你的愛折去了羽翼,永遠都不能飛,只能在那裡漸漸地枯萎……
他們不只有一個屬於兩人甜蜜的家,還有一個小生命見證他們的幸福,她不想離開他的身邊,別逼她離開……
第八章
三年後,巴黎。
秋天巴黎的天空湛藍、清亮得彷彿是一幅清麗的水彩畫,悠悠的塞納河穿過市區,陽光暖暖地鋪展開來,映照在河畔上,幾艘拖船和遊艇上的人向橋上的觀光客打招呼。
巴黎聖母院前的廣場上聚集了許多街頭藝術家,有些托著小提琴演奏起悠揚的樂音、街頭歌手即興演唱流行歌曲、也有一些小丑和江湖藝人表演才藝,引來許多遊客圍觀。
聖母院的另一端則擺滿了許多畫攤,還有些學生拿著畫板替觀光客寫生作畫。
藍綺幽坐在畫架前,與一位觀光客以簡單的法文談妥價錢後,展開畫紙,瑩亮的眼睛專注地盯視著年輕男子的臉龐,手裡握著炭筆,熟練地勾勒出輪廓。
我是你專屬的模特兒,以後你的畫筆只能畫我……
驀地,她的腦海裡浮現一句甜膩的對白,想起齊定浚,她的心裡又是一陣刺痛,甩甩頭,努力要將他的身影趕出腦袋。
她是怎麼了?經過一千多個日子,隔著漫長遙遠的距離,還不能把他從她的心裡趕出去嗎?
「小姐,畫好了嗎?」頂著一頭閃耀金髮的男子,眼眸帶笑地瞅著這位漂亮的東方女孩。
「再等一下……」綺幽用法文回應,將思緒拉回現實,繼續作畫,卻忽然發現她筆下的臉孔並不是屬於這位金髮男子,而是一張東方面孔。
她連忙撤下,又鋪展上另一張全新的畫紙,努力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男子的身上,無奈怎麼下筆就是不順手,心底浮上了一抹心酸的回憶。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深邃的詩句點出了她的窘況,她收起畫筆,走向前,將方纔收下的紙鈔遞還給金髮男子。
「對不起,我今天不畫了……」她彎下身,開始收拾畫具。
「那麼——漂亮的小姐,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欣賞塞納河畔的夕陽嗎?」金髮男子覷著她美麗的容顏,熱情地搭訕。
她搖搖頭,背起畫具,飛快地離開廣場,走入熙來攘往的人潮裡。
不管她記憶裡齊定浚的臉龐如何清晰,都不能掩飾他們愛情的輪廓已經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