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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席維亞

  他就想看這個,他不要她成為一個只知道快樂的柔順小孩,她要有自己的思想,溫柔也好、活潑也好,就算驕縱也行,那張清秀的臉龐應該擁有更多專屬於她的色彩。

  「是啊,有沒有覺得哥哥考上台大很棒?」薛父好心鼓勵,卻被妻子踢了一腳,雖不懂得妻子的用意,不過他還是接受了暗示,沒再開口。

  成功制止丈夫的單母柔笑看著兩個孩子。詠初這段時間的改變他們都有目共睹,就讓仕愷放手去做吧,他相信這個大男孩給詠初的,絕對比他們做父母所能給的還要更多。

  雖留意著詠初的狀況,但父母那裡的小動作他也瞭然於心。薛仕愷輕笑,又問了句:「還是你覺得考上台大很爛?」

  以前的單詠初會羞怯地低下頭,但現在的她——

  「怎、怎麼會!」怕他誤會她真的對台大有意見,嚴正的反駁比平常都來得大聲。「你分數考那麼高,還可以選自己要念的系,很厲害,很——厲——害!」

  像怕他聽不見似的,最後重複的三個字幾乎是用嚷的,那激動的模樣,彷彿誰敢侮蔑他,她就會跟那個人拚命,卻完全忘了自己有多嬌小,而他,是個比她壯上兩倍的大男生。

  在場三人愣了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爆出大笑,笑到肚子都痛了。

  單詠初不懂他們在笑什麼,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事,習慣的自責立刻湧出,但才剛萌芽,立刻就被另一股新的情緒給取代。

  為什麼只有她不懂他們在笑什麼?為什麼都不跟她說?他們……好壞!她又悶又惱,嘴巴嘟起,襯著那張紅透的粉嫩小臉,看起來可愛極了。

  「不要笑啦……」她不知道,這是她第一次用撒嬌的語調抗議著,只有窘惱,沒有畏懼,就像個一般女孩在耍著小脾氣。

  但她蛻變的這一刻,他們都看見了,單母忍不住喜極而泣,體貼遞上面紙的薛父眼角也隱隱帶淚,不過他們後來都推說是因為笑得太厲害導致的。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幕。即使奔騰的情緒幾將胸口衝破,但薛仕愷只允許笑容爬上臉龐。總要有人來維持一下秩序吧?全瘋成一團還得了?

  他起身去廚房拿了四個杯子和一罐果汁,幫每個人都斟了些。

  「乾杯慶祝一下吧!」他帶頭舉杯,和父母會心一笑,他們都知道為何慶祝。

  只有單詠初仍然是狀況外,小惱怒立刻拋到九霄雲外,跟著大家愉快舉杯,渾然不知自己才是主角。

  喝掉果汁之後,臉頰還泛著紅潮的她,深吸口氣,說出了她醞釀了好久卻不曾宣諸於口的話——

  「哥哥,恭喜你。」

  ☆☆☆☆☆☆☆☆☆☆  ☆☆☆☆☆☆☆☆☆☆

  時間帶不走一切,但很多事都會在光陰的流逝下慢慢地淡去。

  懂得唸書也懂得玩樂的薛仕愷盡情地享受他的大學生活,即使活動滿檔,他依然不曾冷落單詠初,各自在房裡唸書還敲著MSN,假日至少會有一天帶她四處閒晃。

  雖然薛仕愷表現得好像是閒著沒事才拿她來打發時間,但單詠初知道,那是他特地為她空下來的,這樣的付出讓她感動,無以回報的她,只能用努力擺脫陰影束縛來表達她的感激。

  在他的循序漸進的帶領下,她不再害怕與人接觸,看到男人的畏懼反應也不再那麼明顯,只除了在某些不識相的人真的太靠近時才會露出防備之色,若是初次見到她的人,絕對猜不到她小時候遇過家暴這種慘事。

  她進步的速度讓父母又驚又喜,褪去了畏縮自憐的她就像枯萎的花朵開始綻放,上了國中之後更是出落成溫柔中帶著嬌俏的氣質美少女。

  常有愛慕者打電話到家裡,讓她不堪其擾,只要薛仕愷在家,都會由他負責接起電話,往往在聽到他刻意壓低的聲音後,那些求愛勇士們都結巴得語不成句,落了個狼狽掛斷的悲慘下場。

  那一通通電話成了他們餐桌上的娛樂話題,在薛仕愷揶揄她吾家有女初長成時,慧黠的她會俏皮皺鼻回敬一句大哥也不遑多讓,兩人的你來我往總是讓父母笑得好開心。

  他們會笑鬧、會鬥嘴,感情好到和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妹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差別只在於肢體上完全沒有任何碰觸,他們可以靠得很近,卻仍保有那微乎其微的距離。

  薛仕愷知道,如果他主動去拍拍她、揉揉她的頭,詠初是不會拒絕的,但他一點也不想這麼做——因為她至今仍然不曾主動碰他的這種細微徵兆,讓他察覺得到看似已完全釋懷的她,仍需要保有一個安全範圍,即使對象是他也不例外。

  只想悉心給予呵護的他,當然不會做出任何讓她不安的舉動,他寧願等,等她心中的傷痕真的完全啊平復後,那時再來個兄友妹恭的攬肩也還是不遲。

  快樂的生活讓了忘了時間在走,只是愉快地面對每一天,他們都以為苦難已經完全遠離,日子會這麼幸福地過下去。

  命運之神卻大筆一揮,讓一場車禍中止了這場美夢——

  那年他大二,他國二,兩人同時失去了父母。

  在天氣晴朗的某一日,他們為父母辦完了喪禮,午餐後,前來弔唁的親友們紛紛離去。

  「……你真的決定把詠初接回家?雖然這兩年來她正常了很多,但那種心理受過創傷的小孩還是很難相處,加上碧如又走得那麼突然,她搞不好會變得更孤僻,你不怕啊?」

  「不然怎麼辦?把她丟給薛家那個小子嗎?我畢竟是她名義上的養父,再怎麼難相處都還是得接回來。」

  「唉,要是碧如有讓詠初入薛家的籍,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什麼都沒有的下場。我看薛家那孩子挺能幹的啊,而且又有遺產和保險金,吃喝根本不用愁,把詠初留著應該也沒關係。」

  「你以為我不想?問題是憑什麼要人家幫我們接這個燙手山芋?別說血緣了,他和詠初甚至連名義上的關係都沒有,這種話我可說不出口,算啦算啦,自己的外甥女,我認了……」

  聽到客廳裡兩位單家長輩的對話,送完客原本要回去的薛仕愷突然停步,轉為走向已改為佛堂的和室房。

  望著父母的牌位,腦中掠過這些日子的畫面,才突然驚覺今天上午已送父母火化入塔,那些場景卻虛假得像是別人的經歷。

  剛剛他應該要出面駁斥,那些偏見和自私對詠初都太不公平,但他累了,唯一能做的是置若罔聞地離開,像這些都與他無關似的。

  「仕愷真是堅強,遇到這種事,還能有條不紊地處理事情,這種鎮定和沉穩連我們這些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就是啊,說要幫他,其實我們這些叔伯阿姨也幫不上什麼忙,可能他也有經驗了吧,畢竟他生母也是車禍去世的,遇過一次之後,應該會比較能夠接受吧。」

  這些狀似同情實則傷害的話,他已聽過太多太多,背地議論的、當面說出的,多不勝數,真要去在意,根本在意不完。

  原來面對死亡的豁達,是可以靠著經驗來累積的,如他們所言,見多了就麻木了,或許吧,不然他怎能不掉一滴淚地為父母處理後事?怎能這麼平心靜氣,甚至不去質疑上天為何要用同樣的方式再度奪走他的家人?

  一次是天意,兩次呢?是他的人生太順遂,所以上天想用這種讓人措手不及的意外來考驗他?把他打擊得倉皇無助,會讓他覺得很樂嗎?

  他該憤怒,但他真的累了,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恍若置身世外地將該做的都打理得宜。

  聽到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因為那輕悄的步伐是他所熟悉的。

  單詠初在他的身旁跪坐下來,白皙淨秀的臉龐略顯憔悴,稍早哭過的雙眼還隱隱泛紅,視線先是看著父母的牌位,然後落到了身旁的兄長臉上,那不見悲愴的平靜面容,讓她好怕,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怕,而是因為擔慮他而揪緊了心頭。

  突如其來的意外是最教人難以接受的,那種打擊會讓人像是當初被劈成了兩半,她不相信接連遭遇兩次重創的他真能習慣到泰然面對,連淚都不流。

  聽到繼父那邊的親戚說,在他小時候母親過世時,他的獨立堅強也不曾讓大人擔心,這是不是表示他將痛藏到了深處,直到現在還荷著?如今又加上這場意外,那些痛又多重?他想背著多久?

  她的悲傷可以藉由眼淚釋放,但他呢?大家都以為不停落淚的她才是脆弱的那一個,而把所有的安慰都放在她身上,殊不知,將所有情緒全關在心裡的他,才是最需要開導的人。

  「哥……」她想勸他,但千頭萬緒卻不知如何開口,才一發聲,喉頭就啞了。

  「舅舅他們要你來叫我的嗎?我馬上出去。」他卻像沒事人樣,甚至還能淡笑響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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