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樣?明天要考試嗎?
伊德不禁呆了呆,隨即翻一下白眼,乾脆到另一張沙發上躺下,找個最舒服的姿勢,也閉上眼睡了。
當他被推醒時,天已經快黑了。
「快,去叫馬車準備好,我要帶雅克到巴黎。」埃米爾神色冷靜,表情堅決。
「巴黎?」伊德一邊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一邊錯愕地驚叫。「但……但你已整整九年沒離開過夜丘,說是擔心雪儂小姐回來找不著你,怎麼現在你兒子回來了,你反而……」
「我就是要去找她!」
「咦?她在巴黎?」
「對,她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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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最遼闊的綠地——布倫森林旁一棟哥德式風格的大型建築物,杜奧布羅傑一家人就住在這裡,這也是一八六九年時,第一代布羅傑從埃米爾手中連同康帝葡萄園一起買過來的宅邸,是他們的「老」家,所以他們從不曾想過要離開。
不過這棟宅邸倒是陸續改建過不少次,直到現在,除了宅邸的外觀,以及雪儂所住的那間臥室依然保持十九世紀初建時的模樣之外,其他部分都與原來不同了。
記得初到法國時,由於三樓沒人住,二樓只剩一間空房,她只好硬著頭皮住進那間骨董級的臥室,老實說,她真的很不好意思,因為那間房甚至比杜奧爸爸、媽媽的主臥室更大,不僅附有大型更衣室和浴室,還有一間小書房,甚至連門板都是原來的門板,浴盆也是原來的黃銅浴盆,電燈和抽水馬桶是唯一的現代化設備。
聽說她的房間原來是男主人的臥室,是埃米爾的嗎?
「小姐,請問您要按照往常的時間用晚餐嗎?」管家瑪麗亞恭謹的問道。
「不用了,既然大家都去度假了,你就當我也去度假好了,不需要準備我的餐食,也不用整理我的房間,過午之後,若是我沒找你,你就可以休息了,」雪儂體貼地說。「和你老公帶孩子出去走走,或者先跟我說一聲,你們也可以到海邊去玩幾天、一個星期、一個月,隨便你!」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瑪麗亞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拎著剛剛去逛市集時買來的食物,雪儂腳步輕快的爬上二樓,決定花一個星期時間把資料整理好,再交給推薦她到大學任教的教授看看,如果教授覺得她的教課方針可以的話,她就接受大學的聘書,不然就去中學教中文。
不管怎樣,她是中國人,不想忘記自己是從哪裡來的。
由於剛從外面回來,雪儂習慣性的先沖個澡,換上日式浴衣,再到小書房去專心整理資料。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覺得有點累想休息一下時,方才發現天都已經黑了。
巴黎的夏天要過九點後才會天黑,她竟然己工作五、六個鐘頭了,而且是靠著電腦螢幕的亮光在工作。
「不到十年我就會老花眼了!」
她自嘲地喃喃嘀咕,起身要到臥室的小冰箱取用下午買回來的零食和飲料,孰料門一開,她抽了一口氣,呼吸頓時斷絕,整個人瞬間石化,像聖女貞德的銅雕像一樣——僵得發亮,凍結得比大理石更堅硬。
在這寂靜冷清的深夜裡,孤伶伶一盞暈黃的煤油燈光驅不走所有黑暗,反而使得眼前視界顯得更陰暗晦蒙,扭曲在牆上的黑影彷彿魂魅在跳舞,那黯淡的、幽靈般的飄忽氛圍,使週遭的空氣轉變成窒人的陰霾。
是他!
陰晦的煤油燈光中,臥室另一頭,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靜悄悄地端坐著一個男人,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端著高腳酒杯,雙眸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宛如飢餓的大貓盯住肥碩的老鼠般緊緊地攫住她的目光,神情高深莫測,半聲不吭,一動也不動。
真的是他!
就在確認那一剎那,她腦海裡所有意識猝然被抽空,只剩下累積了九年的深刻思念,在這毫無防備的一刻,宛如中東火藥庫被點燃,瞬間在她體內轟然爆開來,沒有理智,不再堅強,她只想飛奔過去傾訴九年來的思念之情——在夢裡,她早已這麼做過幾千幾萬回了。
結果她什麼也沒做。
起初是她太震驚、太激動以至於根本動彈不得;而後,由於對方絲毫反應也沒有,彷彿那只是一道幻映在牆上的鬼影子,她的衝動很快就降溫了,旋即想到另一件事實。
這裡又不是古堡!
砰一下,她把門關回去了,閉上眼,深呼吸幾下,讓呈現缺氧現象的腦袋回復正常功能,努力鎮定心神,再睜開眸子,鼓起勇氣猛然拉開門……
果然,黑漆漆一片,啥也不見。
她打開電燈,依然什麼也沒有,這才鬆懈下來,整個人差點像失去牽線的木偶似的癱到地上去。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見」吧!
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想念他,在離開他的頭一年,肚子裡懷著兒子,她不時有不顧一切回去找他的衝動,但她畢竟是堅強的、理智的,熬了整整兩年之後,她終於不再有那種衝動,然而思念的心情並不曾斷絕過一分半秒。
她愛他、想念他,卻又很理智的警告自己絕不能去找他,因為他不屬於她。
有時候她真恨自己這麼堅強又理智,然而事實就是如此,他們分屬兩個不同時代,本來就不應該有任何交集,她擅自闖入他的生命中已是過分,及時抽身才是她應該做的事。
一輩子想念一個永遠也得不到的男人,這是她為滿足當初一時興起的冒險遊戲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雖然有時候真的想不透,為何該死的只有她會碰上那種事,當初沒有機會搞清楚這點疑問也是遺憾,然而該回來的時候就得回來,不然一旦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看誰該後悔!
她自嘲地搖搖頭,想去拿罐冰礦泉水讓自己清醒一點,免得無聊的「幻覺」又發作,沒想到走不到一半路,她又像拿破侖的凱旋門一樣端端正正的僵在那裡,心跳再度發生故障,眼睛瞪得比酒杯更大。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窗前那張高背扶手椅上,沒有人也沒有鬼,卻多了一本日記,那本應該還在古堡裡的日記。
那本日記,怎會在這裡?
瞠大駭異的眼,她瘋狂的問自己:怎麼會?怎麼會?問到腦筋開始抽筋了依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好一會兒後,她終於放棄凌虐自己的腦細胞,覺悟這個問題的答案靠她非天才的IQ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於是戰戰兢兢地上前拿起那本日記,又遲疑片刻後才毅然翻開寫有字跡的最後一頁……
六月三十日
終於解決了!
那位越南公主的父親派人來把她捉回去,她要我救她,我告訴她我無能為力,既然她已經有未婚夫,她就應該回去嫁給她的未婚夫。
最重要的是,我不愛她,更不想娶她。
一直看著公主上了船,船已航行至不見影子,我才放心地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夜丘,雖然雪儂已經離開了。
我知道,雪儂是因為越南公主的事而離開的。
但現在,麻煩已經解決了,她應該回來了,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的,即便晚一些,可是她一定會回來的。
而我,會一直等在這裡,直到她回來為止。
他竟然沒有愛上那位公主?!
雪儂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日記也掉到地上去了,她扶著額頭又驚訝又錯愕地疑惑不已,這個結果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應該要愛上那位公主的呀,怎麼會沒有?
難道不是那位公主?
那是誰?
出了這種差誤……不會是她的錯吧?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召開審判大會批判自己,目光好死不死又落到地毯上的日記上,因為是掉下去的,因此又翻到另一頁去了,上面竟然又有兩行字,一行是日期,還特別註明是一八五七年——十年後——的七月六日。
另一行是……
我的兒子,雅克來找我了!
「雅克?!」她失聲尖叫,那刺耳的噪音尖銳得連她自己聽了都嚇一大跳,但沒辦法,她克制不住自己,不但尖叫,還驚恐地團團亂轉,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停下來的陀螺。「他他他……他怎會跑到埃米爾那裡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
慌裡慌張拿起電話來,她竟然想了大半天才想出杜奧爸爸的手機號碼來,又思索了好半晌才想起要如何打電話——用手指頭按號碼鍵。
「爸爸,我是……」
「啊,雪儂,正好,我剛好也要打電話找你呢!」
聽杜奧爸爸的口氣好像不太對,雪儂心頭連續咚了好幾下。
「找……找我什麼事,爸爸?」
「雅克不見了!」
上帝!
雪儂張大嘴卻出不了聲,天上一碗滾燙的蚵仔麵線當頭淋下來,蚵仔沒半隻,麵線全下來了,澆得她滿頭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