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很疼你?」
「再沒有比外公更疼我的了!」
這時,女僕也送來了點心糕餅,旋即關上門離去。
「你吃你的點心,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過不要離開這個房間。」埃米爾說。
雅克聳聳肩,見埃米爾已拆開牛皮紙袋開始細看裡面的信紙,他端著自己的酒杯坐到窗前的沙發上,又從背包裡拿出一本酒評的書籍,也專心地看起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門上響起兩下敲門聲,不待有人回應便自行打開。
「埃米爾,聽說你找我有事……咦?」伊德呆了一下,困惑地望著沙發上的雅克。「你是誰?」
「雅克。」
「雅克又是誰?」
雅克沒說話,指指依然專注於信紙上的埃米爾,伊德愣怔地看看埃米爾,再看回雅克,滿頭霧水,不解雅克的意思。
「我不懂,你是……」驟然噤聲,雙眼瞪大,「耶?你……你是……」忽又轉回去看看埃米爾,再拉回眼來瞪住雅克,一晌,失聲大叫,「你你你……你不會是埃米爾的兒子吧?」又更仔細多看兩眼,嗓門再拉高八度,酒杯震撼不已,喀喀喀的差點碎掉。「你母親是雪儂小姐?」
雅克笑吟吟的比出大拇指,伊德頓時驚駭地張大了嘴,呆站在那裡好半晌。
「不……不可思議!我們猜想過各種可能,可就是……」他喃喃道,「沒想過這個可能,太教人吃驚了!」搖搖頭,腦袋有點遲鈍地轉向埃米爾想說什麼,後者卻似一無所覺,連他的出現都沒察覺到。「呃,我們還是到外面說吧!」
誰知他才剛牽起雅克的手,書桌後便傳來一句語氣十分嚴厲的警告。
「別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伊德尷尬的哈哈一笑,回頭看,某人卻根本沒抬過頭,他聳一聳肩,在雅克身旁坐下。
「你母親呢?」他壓低了大嗓門。
「這個……」雅克瞄一下某人。「待會兒你再問爸爸吧!」
「那麼……」伊德的聲音更輕。「你母親為什麼要離開?」
雅克眨了眨眼,反問:「那位越南公主呢?」
伊德怔一下,恍然大悟。「沒有,沒有,你爸爸並沒有和那位越南公主結婚,事實上,她在越南早已有未婚夫了,那回她到法國來是和她哥哥一起來做親善訪問的,沒想到會對你爸爸一見鍾情,幸好在你爸爸被逼結婚之前,越南國王得知公主竟打算在法國私自結婚,馬上派人來把公主捉回越南去了!」
「越南國王怎會知道?」
「當然是某人通知他的嘛,瞧,某人真『好心』,對吧?」
雅克與伊德相對一眼,再偷瞄一下「某人」,不約而同大笑起來,接下來,換雅克「審問」了。
「伊蓮娜伯母和子爵夫人呢?」
「伊蓮娜有了孩子……」
「最好不是爸爸的。」
「不不不,當然不是,是另一座酒園主人的,雖然不情願——因為那傢伙不夠富有,但為免造成醜聞,伊蓮娜只好乖乖嫁給那傢伙,埃米爾還奉送一筆為數可觀的金錢給她做嫁妝呢!」
「那艾莎呢?」
「跟著伊蓮娜嫁過去了,不過在艾莎十五歲時,伊蓮娜就藉口要替女兒物色丈夫,帶著艾莎到巴黎去了,我想這才是她堅持要帶女兒嫁過去的原因,她厭倦了葡萄園的無聊日子,想找機會再到巴黎享受繁華熱鬧的生活,既然如此,她就不可能認真替艾莎找丈夫,不然艾莎一旦嫁出去,她就得回到丈夫身邊了。」
「有這種媽媽還真倒楣!」雅克咕噥。
「至於子爵,他五年前去世了,隔兩個月他兒子就跑到英國,顯然他對擔負起養家的責任興趣缺缺。而子爵的弟弟也搬到美國了,失去了生活津貼來源,子爵夫人只好去投靠大女兒娥潔妮。你大表姑如今是個富有的寡婦,她在你母親離開後兩年嫁給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子,生下兒子後不久,她丈夫就過世了,留給她現在住的房子和一家小紡織廠……」
「最好不要被騙走了!」雅克喃喃自語。
「還有你二表姑麗安娜,她跟伊蓮娜一樣也有了孩子,滿心以為對方會和她結婚,不料對方卻打死不認帳,還娶了另一個富有的女繼承人,她只好帶著女兒跟子爵夫人一起到巴黎投靠你大表姑。只有你小表姑瑪爾西夠聰明,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僱員,雖然生活清淡,但夫妻感情很不錯,如今也有兩個孩子了。」
「那麼……」眼角偷偷瞥向某人。「那個最可惡的傢伙呢?」
「最可惡的傢伙?」伊德一臉困惑地重複,繼而恍然。「你是說,你爸爸的弗朗叔叔?」
「不是他還有誰?」雅克嘟囔。「你?」
伊德輕哂。「你母親離開那年,巴黎鬧瘟疫,弗朗的老婆病死了,再過兩年,弗朗跟三個兒子聯手詐賭被發現,他們卻打死不承認,也不肯還錢,幾天後的深夜,弗朗和大兒子被人打死在暗巷裡,兩個兒子嚇得逃逸無蹤,弗朗的女兒早就嫁了,只剩下弗朗的媳婦路易絲和三個孩子——席勒、瑟荷和皮雅芙,埃米爾沒辦法裝作不知道,只好把他們帶回來……」
「加上艾莎就是四個了,四個大威脅。」雅克自言自語的嘀咕。
「你說什麼?」伊德沒聽清楚。
「沒什麼,我是說,那路易絲堂嬸呢?」
「當然是跟孩子們一起,不過……」伊德不屑地撇一下嘴。「她多半時間都在勾引男人,根本沒多少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看來也不是個好媽媽,難怪會教出那種孩子。」雅克又自言自語的嘟囔。
「請問你到底在跟我說話還是你自己?」伊德很有耐心地問,這是被他自己的三個孩子訓練出來的。
要跟那種智力尚未發育完全的生物溝通,最好先準備好聖人的耐心。
「我自己。」男孩很爽快地承認。「兩位姑姑呢?」
「瑪德蓮嫁給法國南部的殷實酒商,生活十分幸福。至於瑪克琳……」伊德壓低聲音。「在你父親的堅決反對之下,她和一個油腔滑調的俊小子私奔到尼斯結婚,婚後馬上帶著那個吃軟飯的小白臉跑回來向埃米爾索討嫁妝,而且一開口就要康帝酒園……」
他很不以為然地哼了哼。「雖然女孩子也有權繼承遺產做嫁妝,但埃米爾的父親遺留下來的財產也就只有康帝酒園,其他都是埃米爾的舅舅遺留給他的,瑪克琳卻開口要整座葡萄園,等於是要她父親留下來的所有財產,實在太貪心了!」
「我猜是那個小白臉慫恿的?」
「多半是,埃米爾雖然很生氣,但還是另外買了一座葡萄園給瑪克琳做嫁妝,對他們那種新手而言,一般產區就綽綽有餘了,而且價值保證比她所能繼承到的遺產更多,可是不到兩年,他們就賣了葡萄園搬到巴黎……」
「然後又不到兩、三年就把錢花光了,」雅克喃喃道。「我猜。」
「真聰明,又給你猜對了!」伊德歎氣。「之後他們就不斷向埃米爾求助,如今他們也有三個孩子了,卻依然故我,不事生產,生活可比誰都奢靡。埃米爾買了兩棟公寓,一棟給路易絲和三個孩子住,伊蓮娜和艾莎也和她們住在一起,另一棟給瑪克琳夫妻倆,但一年後,那個小白臉卻把家人全都接到巴黎來,再要求埃米爾買更大的公寓給他們住,當然,生活津貼也必須增加,好養活他們所有人……」
「爸爸不會真的依從他們了吧?」
「當然沒有,埃米爾又不是呆子,就那棟公寓,愛住不住隨他們,除了原來的生活津貼,那個小白臉的家人得自己養活自己,就這樣,再多就沒了,不然他們的胃口一定會愈養愈大,最後搞不好還要埃米爾分財產給他們。」
「但姑姑一定很不甘心吧?」
「不甘心又如何?以她的情況,埃米爾願意再扶養他們一家五口已是仁至義盡了。埃米爾堅決反對她嫁給那個小白臉,她偏要嫁;埃米爾買了一座葡萄園給她做嫁妝,他們又不想吃苦幹活;現在他們每天吃喝玩樂,只等著將來你父親過世後會遺贈給他們部分財產,運氣好的話,埃米爾沒有立遺囑,那財產就由她和瑪德蓮均分,這麼一來,他們就可以做廢物做到死了。」
「根本是一家子廢人嘛!」雅克不耐煩地嘀咕,視線朝桌後瞄去一眼,乾脆兩腳一抬,揉著眼躺上沙發。「爸爸可能會看很久,我想我可以乘機睡一下!」
他真的瞇眼不到一下子就睡著了,伊德無聊地一個人又等了許久,好不容易埃米爾看完最後一張,他心頭一喜,正待出聲問話,但埃米爾臉上那副比撞鬼更驚駭的表情卻又使他話到喉嚨全噎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可思議地瞪住手上的照片,埃米爾滿眼駭異,一整個的無法置信,驚窒好半天之後,他竟然又回過頭從第一張信紙重新看起,而且看得更慢、更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