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有個能謀擅策的主簿和心狠膽大的縣尉,再加上忠心不二的打手,才讓他能繼續享受著太平的日子。
如今,他對那狂妄小子是越來越難容忍,就連那小子的名字也讓他聽了心煩。
譚步平?!哼!他憑什麼「談不平」?這青陽縣是他吳某的太平天下,哪有什麼不平之事?還有該死的「神筆判官」稱號也讓他極不痛快。青陽縣有他這麼個青天大老爺做真判官就足夠了,何須來個贗品?
總之,他無論如何得想個法子讓那小子消失才行,否則他還有安靜日子過嗎?
「大人,先等等。」
就在他準備上堂時,他的小舅子劉琨匆匆趕來了。他衣襟半敞,衣袖高卷,更顯得粗野凶悍。
「又有什麼事?」他皺眉問。
「林家小娘子進城了。」
胖縣令一聽,立刻涎臉垂腮,下巴堆起三層肉,笑瞇了眼道:「太好啦,我早知那小娘子定會找上門。去,帶她到後宅,吩咐廚子備酒席,今晚本縣要與小娘子拜天地、入洞房。」
「可是,那小娘子上的不是大人的門。」
「不是老夫的門?」縣太爺笑容僵住。「那是誰的?」
「譚步平。」
頓時,縣太爺肥胖的身軀陷進椅子裡,他咬牙切齒地問:「她敢告狀?」
「絕對是。」
「你確定是她?她爹可還在我們手裡呢!」
「絕對是她,我的手下發現她在『東順客棧』門口現身,就一直盯著她,從店夥計處得知她找上了那小子。」
「你就該叫他們立刻抓住她。」吳德良惱怒地說。
「他們想過,可是來不及了,她直接進了東順客棧東家的後院,那裡不光有那小子在,還有朝廷那兩個住官驛的大人在,怕驚動太大,所以……」
「該死的女人。」吳德良眼裡閃過冷酷的光。「讓她去找他,等她前來擊鼓時就抓住她,直接送到我的房裡。」
「行,小弟明日一定親自將她抓住。」劉琨將功補過地發誓。
「不行,不能在縣衙門前抓她。」主簿吳能阻止道:「那樣會惹來大麻煩。」
吳德良怒了,瞪眼罵道:「笨蛋!明天知縣於大人在堂,我若不先抓走她,你要我當堂出醜,自毀名聲嗎?」
吳能辯解道:「大人冷靜,那小子行事古怪,言辭多與大人相左,如果林家娘兒們與他勾搭上了,我們就得小心。人人皆知,那小子出自『應天書院』,老師同窗多在朝中任職,而他爹譚老爺生前名望極高,如今的樞密院御吏就是他的門生,地位顯赫。得罪了譚步平,大人說不定賠了夫人又折兵,讓那小子給連根拔除!」
他的話讓氣勢洶洶的縣太爺大為氣餒。
「應天書院」又被稱為「官學堂」,被公認是最佳的入仕之途。譚步平在那裡讀書多年,若非為了回鄉守孝而放棄科考,現在也定是個朝廷重臣。因此,吳能的話不能不讓他冷靜。
「那怎麼辦?於佑之明天剛好在衙門執事,有他到堂聽審,那女人若亂說話,又有那小子的訟狀,我該怎麼辦?」胖縣令心虛地盯著他的狗頭軍師問。
「這……容我想想。」吳能在房內踱步思考,這確實是個難題。於佑之是青陽縣知縣,按宋朝官制,知縣之職是皇帝親授,通常由朝廷京官兼任,因此職權官階高於縣令,明天他若執事,吳德良不能拒絕,只能全力配合。
見他走來走去,久無計策,劉琨不耐煩地說:「乾脆今夜我帶著幾個兄弟裝作宵小去砸了那間客棧,殺掉那小子和林家小妞,那樣不就沒事了?」
「好主意,但不要殺她,把她綁來,殺那小子就行。」胖縣令仍捨不得美人。
「不妥。」吳能再次阻止道:「應該殺那小妞,放過那小子。」
「為何?」吳胖子和劉琨的四隻眼睛都瞪著他。
吳能老謀深算地說:「殺一個女人,既可滅口,又不會引人注意,可是殺了與朝廷多有牽連、在本地口碑崇高的『神筆判官』,只怕青陽縣會立刻成為『二府』(注)盤查的重點,那時大人的煩惱就不僅僅是幾聲登聞鼓罷了。」
「對對對,吳大哥果真是孔明再世。」不想失去眼前好日子的劉琨連聲贊同。
「可是——」吳縣令還在猶豫。
見他仍捨不得放棄美人,吳能再勸。「殺了林家女兒,不僅可以震懾那些敢跟大人作對的刁民,又能讓於佑之聽不到她擊鼓,而且就算那小子想惹事,對宵小犯案也無計可施,這樣可說是一箭三雕啊!」
劉琨則粗魯地說:「大人,這個村姑不能留,天下美女多得是,若讓她折騰下去,大人失去的恐怕不僅是頭上這頂烏紗帽,也許是項上腦袋。」
這番話終於讓吳德良下了決心。「好吧,不過你得做乾淨,不要留下痕跡讓人抓住把柄。」
「放心吧,我那幫兄弟做這個最是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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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臨,倦鳥歸林,客棧正是最忙碌的時候。
高懸的各式燈籠照亮了東順客棧的樓堂館院,熙來攘往的客商旅人說笑著,空氣中飄散的飯菜香,裡裡外外顯得十分熱鬧。
譚步平獨自坐在大堂內不顯眼的角落品茗,身後的圓形小窗可望向內院,一道屏風擋在他與其它客人之間。這兒可以說是他的專座,他喜歡在這裡獨飲或用膳。在這裡,他既可聽到屏風外狂飲豪吃的客人們說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親歷耳聞,又不會被人打擾。
可是今天,他覺得自己無法享受這份獨處的快樂和平靜,也難以注意屏風外的聲音或品嚐美食。因為他的腦子全被一個個性衝動、率真美麗的女孩佔據,她秀麗的五官不時出現在他眼前,那健康的皮膚泛著誘人紅潤,彷彿有一抹紅光從她的皮膚下面透射出來,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渴望伸手觸摸她,看看那肌膚是否是真實的。
當然,他不會那麼做,他不是個感情衝動的人,即便她對他的讚譽確實感動了他,讓他禁不住對她有好感,但他還是不會放任自己的感情。
神筆判官學富五車、足智多謀、才高八斗,是我等小民百姓的福音……
這是她還不認識他之前對他的評價,說真話,他最喜歡的還是她讚美他「為人正直、筆墨公正、是非明斷」的部分。
她現在認識了他,還會有那樣的感受嗎?他好奇的想,雖然他厭惡官場,不想做官,可是他要求自己按父親所希望的那樣,做個正直的人。
發現自己很在意她對他的看法,譚步平啞然失笑,對於一向行為不拘、縱情恣意的他來說,在乎別人的看法是十分罕見的事,而今,一個初次見面的村姑竟然影響了他,這怎能不讓他對那個村姑側目?
他承認她有種混合著陽光和山野氣息的美麗,也很聰明,不過真正給他深刻印象的還是她那衝動的個性和毫不掩飾的情緒,那真是個一點就燃的小火爐。
想著她發現錯認人時的尷尬神態和他戲弄她時的怒目,他咧嘴笑了。
「看到那小妞嗎?」
一個低嗄的聲音凍結了他的笑容,引起他的注意,那不僅因為那個聲音似乎就在耳邊,更因為它帶著一絲神秘和讓人毛骨悚然的肅殺之氣。他側耳,發現那個聲音自屏風那端響起。
「找到她住的房間,先不要驚動她。」
然後是移動的窸窣聲,他悄悄湊近屏風,從縫隙往外看,與他一屏相隔的那頭,有個男人的背影正快速離去。正納悶他與誰說話時,一道細小的火焰竄起,側眼看,原來牆角還有個男人。
這人正點火吸煙,淡淡的火光下,他看出是個街頭混混裝束的年輕人。
那個混混點上煙袋,愜意地猛吸一口,仰頭往空中吐了一口煙,然後往大堂四周掃了一眼,身子一挺,起身往客棧樓梯走去。
譚步平想了想,不動聲色地悄悄跟在那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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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紫萱在熟睡中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她坐起身,一時以為自己還睡在家裡,可是身邊沒有妹妹,鼻息間聞到濃濃的皂角味,她終於想起自己正睡在東順客棧浣衣婦的房間裡。
門上的敲擊聲更加響亮,她警覺地問:「是誰?」
「快開門,是我。」門口傳來的聲音讓她大吃一驚。
「譚公子?」她驚訝地穿上衣服,心想難道自己睡過了頭?天已經亮了?
門口的敲打聲更加急促,讓她來不及檢查衣著是否整齊就拉開了門。
「為何這麼慢?」一隻手順著拉開的門板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拖出了房間。
「大膽,你快放開我。」從來沒被男人握過手的她立刻驚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