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讓她有掙脫的機會,也不放手,抓著她轉入另外一間房裡,關緊房門後推開窗子往外看。
「放開……」
「噓,看那兒。」譚步平立刻要她噤聲。他嚴厲的目光讓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並踮起腳尖按他的要求往窗外望去,認出那裡是她白天看過的車馬院。
此刻院內很安靜,卸了馬的車旁傳來時高時低的呼嚕聲,間或伴有牛馬的鼻息和踢踏聲。她不知他在夜深人靜之時以這種方式將她拉來,是要她看什麼。
剛想開口問,他抓著她的手一緊,讓她有了痛感。
她抬頭看他,而他也正注視著她。
「耐心。」他張嘴無聲地警告她,然後指指窗外,示意她繼續看。
她只好忍著不耐,看著寂靜的院中,心裡卻因兩人十指相握而不安。
他的手彷彿是烙鐵,讓她由手心開始直到全身越來越燙,她想甩開他,但越努力,被攥得就越緊。正尋思著要如何擺脫那雙要命的手時,他又加了幾分力,她猛地抬頭以指責的目光看著他,卻見他正警告她看窗外。
她趕緊將目光集中到院內,立刻忘記了他的手,因為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晃入了她的視線,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從那裡冒出來的。
她盯著那些在花草樹木中移動的黑影,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清有三個人,他們都穿著黑色短衣,而他們鬼鬼祟祟的神態讓她下意識認為與自己有關,因此當他們走得越來越近時,她不由得緊張起來,本能地靠近譚步平。
還好那三個男人走到一扇窗戶下時停住了,不再往這裡來,其中一人蹲下身,其餘兩個則踏在他肩上攀上了窗,隨即,他們相繼消失在窗口。
而就在他們一閃入內時,林紫萱有了兩個驚人的發現,一是那些人帶著刀,二是那間房間正是她先前睡覺的洗染房,因為她看到窗邊飄揚的布幔,那是她睡覺前特意掛起來當作窗簾的。
「他們……」驚駭中她想告訴他這兩個新發現,卻被他粗魯地打斷。
「別說話,快走。」
他帶她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拉開門往外看了看,然後拉著她閃出房門,沿著走道陰影往與洗染房相反的方向急走。因為光線昏暗,他的步伐很大,走得極快,林紫萱只能全神貫注地跟上他的腳步,根本沒留意他要帶她去哪裡。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開啟房門的聲音,他拉著她走得更急了。
她發現他正帶她穿過廚房、經過磨坊,一直往黑暗處走,而且越來越黑。
直到一道門在眼前打開時,她才又看到了明亮的月光。
譚步平將她拉出門,再把門從外面鎖住,這樣萬一裡面有人追來時,這道鎖住的門可以產生阻敵的作用。
「走。」鎖好門後,他抓起她穿過樓宇房舍,沿著空寂的大街往城郊跑。
儘管有很多疑惑在心裡徘徊,但林紫萱不敢說話,心撲通地跳著,緊緊抓著他的手跟著他跑,絲毫沒意識到此刻早已不是他抓著她,而是她抓著他了。
雖然身後並沒有追趕的腳步聲,但他們不敢停下。譚步平帶著她跑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直到她完全分辨不出身在何方。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終於在一片寂靜的墓地周圍停下,兩人都呼呼地喘著氣。
等呼吸稍微平和後,譚步平對她說:「你在這裡歇會兒,我去看看……」
「不要走。」感覺到他正放開她的手,林紫萱不自覺地抓住他。
譚步平一愣,隨即恢復了一貫的懶散。「怎麼了?你害怕死人?」
「喔,不……不是的。」林紫萱的臉滾燙,儘管他說對了,但她搖頭否認,放開他的手振振有詞地說:「我拉住你只是想知道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幹什麼的?」譚步平雙手交握,活動著手指說:「半夜三更帶著兵器跳進你的房間,還會幹什麼好事?」
林紫萱大驚。「你是說,他……他們要殺我?!」
譚步平眉梢斜飛,聳聳肩,輕鬆地說:「那讓你覺得驚訝嗎?你要告的人可不是什麼善輩,要封住你的口,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喀!」他用手掌在頸子處比了個割斷喉嚨的動作。「讓你一命嗚呼。」
林紫萱隨著他的話和動作打了個寒顫,覺得月光下的墳場更顯陰森可怖。
「不用怕,死人不會作亂,你等著,我去去就來。」他瀟灑地說著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裡?」林紫萱立刻追上他。
「你別跟著我,我得去看看熱鬧!」他加快了腳步,不想讓她跟上。
「我跟你一起去。唉,你不要走那麼快……」剛意識到自己正處於被殺的危險狀況中,她無論如何都不願獨自被留下,跟他在一起,她覺得安全些。
譚步平沒有放慢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他們要殺的人是你,你跟我去是把腦袋送進繩套裡,等著挨吊……喂,你幹嘛抓住我?」
這下他終於站住了,因為林紫萱的雙手緊緊抓住了他。
他英俊的臉上先是愕然,再來是侷促,除非他主動,否則從來沒有女人能抓他的手。可是注視著對面的黑瞳,他的驚訝消失,玩味的目光從他們緊緊相連的手逐漸轉到她的臉上,手指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譏諷地笑道:「在下只當姑娘是萱草,卻不料竟是菟絲花。」
看著他臉上又出現讓她討厭的輕佻笑容,林紫萱很想罵他幾句,可是目前處於危險中,且剛被他解救過,她決定忽略那個笑容,僅微微轉身,放開了他的手。
「這就對了。」譚步平意態從容地說:「姑娘不適合做菟絲花……」
「我不是菟絲花,你也不是女蘿草。」怕他繼續說下去,林紫萱頂撞他。
聽到她的話,譚步平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但他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就聽到一陣車輪聲,他抓起林紫萱,帶她藏進街邊的一道牌坊後……
註:北宋最高決策機關。宰相辦事處中書門下稱東府;樞密院稱西府,合稱二府。
第三章
一輛馬車出現在遠處的路口。
譚步平將她推到一座墳塚後。「在這裡等我。」
可林紫萱沒聽他的話,當他轉出墳塚迎上那輛馬車時,她緊跟在他身後。
「薛東家。」當看清楚從車上跳下的人是薛紹春時,林紫萱高興地想跑向他,但被譚步平一把拉住。
「笨女人,我讓你等著為什麼不聽?萬一車裡來的是殺手怎麼辦?」
林紫萱並沒被他嚇著。「我不想躲在那裡,再說這不是薛東家嗎?哪有什麼殺手?」
「如果是殺手,你早翹辮子了。」
他粗魯的態度讓林紫萱不甘示弱。「那你還不是一樣?」
「我不是他們的目標,他們為何殺我?」
「因為你會幫我。」
「幫你?」譚步平被她激得冷笑。「我為何要幫你?我可從沒見過殺人呢,那一定很刺激。」
「你真是個壞蛋。」林紫萱被他的話傷了心。
「姑娘也不是什麼好蛋。」
「你……」她眼裡含著淚花。
「我怎麼了?」他嘴角帶著譏諷。
「真是的,這個時候還吵?你們想不想聽我帶來的消息?」薛紹春等車停穩後匆忙跳下車,站在這兩個似乎想吞掉對方的男女之間。
「想聽。」
「快說。」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又彼此狠狠地對視了一眼。
薛紹春往譚步平肩上輕擊一拳,笑道:「譚老弟,我可從來沒見你對一個女人這樣惡劣過。」
「那是你孤陋寡聞。」譚步平忿忿地說,又瞪他一眼。「快說,店裡怎樣?」
「先上車離開這裡吧!」薛紹春看看後面。「我不能保證沒有追兵。」
譚步平立刻點點頭。「沒錯,這裡陰氣太重,應該速避。」說著拉過林紫萱,不容她反應就將她塞進車內,隨後他和薛紹春也上了車。
林紫萱尚未從被他忽然推上車的震驚中緩過神來,他高大的身軀已經沉重地落在她身旁的座位上,而薛紹春就坐在他的身邊。
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體熱,林紫萱覺得狹窄的車內空氣不夠用,她拘謹地往角落靠去,恨不能將自己縮到最小。
薛紹春似乎察覺到她的拘謹,解釋道:「走得匆忙,我隨便用了現成的車。」
「沒關係,不算太擠,而且林姑娘也不是千金嬌軀,不會在意的,是不是,林姑娘?」坐在他們中間的譚步平輕鬆地說,並伸長手臂,將林紫萱身邊的窗簾全部掀開。霎時,明亮的月光一洩而入,將車內照得如白晝一般。
「是是,我不在意。」儘管心裡在意極了,但看在薛紹春的面上,林紫萱乖巧地迎合著他,真誠地說:「謝謝薛東家,今晚紫萱累您辛苦了,真過意不去。」
「不必介意,今夜如果不是譚公子跟蹤那些傢伙,發現他們想對姑娘下手,姑娘恐怕已在客棧遇難了,憑此,在下也該幫助姑娘脫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