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是。」走在前面的人懶懶地回答。
「他可一點都不像小偷呢!」她興奮地追上他,並發出感歎。
他笑望著她。「以姑娘看,翻牆越壁的人該是啥模樣?」
「我沒見過,大概是賊眉鼠眼吧!」林紫萱不確定地說。
譚步平低聲笑了。「要真是那麼容易識別的話,宵小早就滅跡了。」
為了跟上他的步伐,林紫萱已經開始喘氣了,於是顧不上說話,直到走入稍微平緩的路段後,她才又問:「他怎麼成了你的管家呢?」
譚步平看看她,並沒有回答。
林紫萱以為觸及了他的隱私,急忙道:「公子不方便說就不說吧!」
可他還是回答了她。「他風靡京城多年,三年前在一個權臣家中失手被擒,雖然逃走了,但仍被官府緊追,他潛入官府偷出訟狀,找我替他改訟詞贏了官司,從此他金盆洗手,跟隨我返鄉,後來我買下竹苑,他就負責看管那裡。」
聽到是他的狀子幫「樑上飛」打贏了官司,林紫萱追問:「你怎麼改狀子?」
譚步平眉梢飛揚,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將狀子中寫他『從大門而入行竊』中的「大」字添上一點,再讓他將狀子放回原處,自己則於次日上官府自首,因此他的罪名減輕了,只罰了幾文錢了事。」
「大字加一點是什麼字?」林紫萱有趣又急切地問,真希望自己識得字,能明白其中的奧妙。
他想起她不識字,於是用手比劃著解釋給她看,在「大」字的肩頭加上一點,就是「犬」字。
這下她明白了。「我知道了,你將『從大門而入』改為『從犬門而入』,他的罪名就輕了許多,對不對?」
「沒錯,正是這樣。」
林紫萱心裡默默想著這一字之別帶來的不同結果,不覺為他的才華傾倒。「你真行,我要是也能識字就好了,就不會被人當面欺騙,簽下自己的賣身契。」
「認字並不難,你可以學嘛!」他鼓勵她。
她的心躍躍欲試,但也覺得是做夢。「真的嗎?怎麼可能呢?」
「只要願意,什麼事都是可能的。」
她抬頭,與他的目光相遇,這次她沒有逃避他,望著月光下他閃閃發亮的眼睛時,她躍躍欲試的心平靜了,明白自己再如何想成為識字的人都太遲了。「算了,我還是先逃過今夜,想法子救我爹吧!」
說完,她繼續往前走,可是覺得腳步沉重,因為現實中的一切提醒了她,要救爹爹,她還有很多的路要走。
譚步平也不再說話,因為他開始擔心身後的追逐者不會放棄,因為那些狗吠聲漸漸平息了,但人群的吵雜聲卻更加清楚,顯然那群追逐者正往山上追來。
林紫萱很快也發現了這點。
「他們追來了?」她指指山下。「他們看見我們了嗎?」
「也許,他們可不是善男信女,我們快走吧!」
兩人沉默地往山上走,山路越來越陡,危巖險峰與翠林修竹相間,溪流淺灘與香籐相纏,給他們的行走帶來了困難,特別是九華山的夜晚霧靄環繞,當夜深時,秋霧寒露瀰漫群峰,皎潔的月光透過白霧將山林染成一片白色,漸漸阻礙了他們的視線。
「譚公子,我們要去哪兒?」經過一段長而陡峭的山坡時,山下的人聲犬吠驟然消失,山林顯得格外安靜,林紫萱小聲地問,生怕大聲說話驚動了沉睡的山林。
譚步平同樣將聲音放得低低的回答。「到安全的地方。」
「還有多遠?」她仰頭看看前方望不到頂的山峰。
譚步平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怎麼?走不動了嗎?」
林紫萱立刻否認。「沒有,只是沒有目的地的行走讓人想睡覺。」
「快了,就在前面。」譚步平對她伸出手。「來吧,讓我拉住你,要是你打瞌睡,準會墜入千仞絕壁。」
原不想把手給他的林紫萱一聽最後一句話,急忙將手放進他的大掌中,並往身側絕壁看了看,可是那漆黑的山谷中只有白霧在飄蕩。
又走了很久,見譚步平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林紫萱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快了」到底有多快,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她可不是個愛抱怨的女人。
她唯一作出的本能反應是用力攥住他修長的手指,在這樣特殊的情形下,拉著他的手似乎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既能節省體力,也能發洩情緒。
她相信她這一握一定讓他感覺到了痛。不然,他不會眼帶疑問地看她一眼。
可是他只是匆匆看她一眼,再以與她同等的手勁握了握她的手後,就不再有其他反應,只是邁開大步往上走,弄得她也不敢再使小性子。
崎嶇的山路如同永無止境一般,直到兩人都走得汗流浹背、呼呼喘氣,一間廟宇似的小屋終於出現在前方。可是一靠近林紫萱才發現,這不過是間供香客和出外化緣的僧人小憩的簡易茅屋。
「啊,終於到了。」她一聲輕喟,想甩開譚步平的手坐下來休息,可是那隻手並沒有放開她。
「再走幾步。」他低聲說。
「為什麼還要走?」
「你想休息的地方,正是每個上山的人都想得到的地方。」
他話不多,卻讓林紫萱明白了,這裡同樣是追趕他們的人會注意到的地方,於是她跟隨地繼續穿過小屋後的樹林,來到一個視野開闊的山坡。
「好了,我們就待在這裡吧!」
譚步平放開她,讓她坐下來休息,自己則走到峭壁邊往下眺望。
一路趕得急,來不及欣賞九華山的夜景.此刻靜坐山腰,林紫萱才細細端詳起夜色中的佛寺古剎。
身前不遠處是個深谷,放眼望去,浮動在谷中的白霧彷彿一塊輕紗,透過它,她看到松濤順著山勢傾洩而下,篩漏似的月光穿過樹影給山林披上了斑駁的衣衫,清涼的冷風撲面而來,剛才還冒著熱氣的身子竟擋不住那頓生的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趕緊往石頭後縮縮身子,避免迎面而來的風。
林紫萱再次伸手模摸胸前,感覺到那張折疊得硬硬的紙後,她安了心。
「只要有它在就好!」心裡想著,她屈身抱住自己,讓身體保持暖和。
「哈——啾。」一個被壓抑的噴嚏悶悶地從山崖邊的譚步平口中發出。
「喔,這裡真冷。」他低聲嘟嚷著走回來,將身上的包袱抓下來,從裡面扯出一個東西扔給林紫萱。「穿上這個擋擋寒。」
林紫萱抖開一看,是件又大又厚實的男人夾袍,繡花緞面在月光下發出柔和悅人的光輝。
「這麼好的料子,還是你穿吧!」摸著那光滑柔軟的織物,林紫萱不敢穿。她的一生中別說穿這種東西,就是見也沒見過多少回。
他揉揉鼻子說:「教你穿你就穿,不就是多層保暖衣,幹嘛推來推去?再說我們也許要等到天亮,你想凍出病來嗎?那可就沒人救你爹了。」
「那你呢?」林紫萱猶豫地看著他。
「唉,女人就是囉唆。」他抖抖手中的包袱布巾,往身上一披。「瞧,這不是很好嗎?所以,你不要多話了,快穿上吧!」
見那塊包袱布巾雖然很大,卻御不了寒,她想再推讓,可他已經走到懸崖邊去了。「快穿上,小聲說話,留神他們已經追來了。」
林紫萱不再拒絕他的好意,因為她確實很冷,於是順從地穿上了那件夾袍。又大又暖的衣服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寒冷離她而去,她靠在身後的石頭上,看著斜倚在山崖邊大樹下的譚步平。
她知道自己對他的好感正在迅速增加,但那不是因為他俊美的長相、雄辯的口才和出眾的才氣,而是他諧戲荒唐的表相下,小心保護她的態度和給她梳子梳頭、為她找盤頭髮的簪子,讓她穿上夾袍御寒這樣一些細小的貼心舉動。
籠罩著霧氣的迷濛月光,讓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從他的坐姿看,他還是她初次見到時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可是此刻他斜踏在對面樹幹上搖晃不停的雙腿不再讓她反感,他半躺半坐的懶散身軀不再給她不端莊嚴謹的感覺,甚至他披著一塊床單似的包袱布巾,瑟縮的模樣也別具風格。
總之,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那麼自然,細想,如果硬要將薛紹春那種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神態放到他身上,那一定會給人不倫不類的感覺,也會將他機敏善辯、活潑好動的特質扼殺,而她,已經開始喜歡上他自然隨意的個性。
第六章
隨著夜的深沉,霧越來越濃,身處濃霧中,他們彷彿置身於雲端。
淺睡中的林紫萱被一陣山風吹醒,她張開眼睛看看四周,發現譚步平已經被白霧遮住,仔細看仍依稀看出他保持著先前的姿勢。
也許他睡著了,那裡不是山崖邊嗎?她擔心地站起來,抓緊身上的夾袍,安靜地走到他的身邊,想看看他是否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