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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衛小游

  太學裡競爭激烈,小雪勉強走在合格邊緣,若非剛好今年帝京戶口增加,才多出一個配給的員額來給她,否則怕也是沒辦法赴考的。

  倘若要她從地方鄉試逐層考起,以各州舉子身份赴試,那更是不可能。換言之,今年便是小雪最好的時機了。

  小雪……似是第二回聽見這名字了。石履霜憶起半個月前通天樓垮未垮時,自斜樓下信步走來的那名青衣少女。

  或許這是個通俗的名?

  帝京何其廣大,也許走在街上隨便一喚,就有千百個小雪會回過頭。

  不知自己為何會記住這個有些俗氣、又有些小家碧玉的名字。

  石履霜微微一笑,朝兩名春官府士點點頭後,不置一語便離開了。

  沒特別攀談,因他想,明年此時,他應也是天官府中待選的官員之一了。

  逢迎奉承這種事若非必要,他是不會做的。

  天色尚早,雖是秋意濃,但他是京外人,沒見過如此繁華的京城。以往在青州……州城的繁盛也不及帝京的十分之一。

  一個國家是否繁盛,就看京城氣象如何。

  皇朝建國不過百餘年,距離前朝未遠,人心偶然思古,但在三代君主採行休養生息的政策下,百姓生活漸趨安定,也逐漸習慣了女子可以為男子之事的觀念,接受了女子入朝為官的想法。

  這想法最初是何是何地開始出現的呢?

  皇朝這塊土地上,在過去也曾有過其它王朝,但歷來的朝代皆不曾實行過這種均權的制度。要說是蠻夷習俗麼,以當今四方夷來看,也只有西方海夷是由女人主政。在海夷,男人只是生育孩子的工具,這種作風又與皇朝男女平等不同。

  皇朝此制可說相當特殊,他仔細考究過的。史書有載,起初皇朝百姓出於對開國皇后的崇敬,遵從了開國君主玄武帝在登基時對皇天后土、四方眾民所發佈的大誥,這才讓皇朝從此走向男與女平等,開啟了這國家前所未有的新局。

  是以當今執掌東宮的太子麒麟,便是朱雀帝的長公主啊。

  街道旁,一片楸葉忽然落下。

  他伸出手,捉住那片邊緣染上霜意的楸葉。

  在在有種感覺,他會在這繁盛都城裡,開啟一段人生……

  正當此時,帝京裡多數的考生都與石履霜有著差不多的想法。

  他們都想鴻圖大展,在皇朝這日漸鼎盛的國家裡一飛沖天,名留青史。

  石履霜怎麼也沒想到,在考前三天,山陵崩……

  正值壯年的朱雀帝,居然駕崩了!

  ☆☆☆☆☆☆☆☆☆☆  ☆☆☆☆☆☆☆☆☆☆

  「小姐,你快起來!」

  深夜裡,冉家婢女蒔草一邊喚著陷入夢魘的冉小雪,一邊推著她的肩膀,急著將她喚醒。

  那時冉小雪正作著科考的夢;夢中,她入了考場,卻忘了帶筆硯,驚得滿頭大汗,忽被搖醒,睜開眼看見蒔草,還傻傻低呼;「蒔草,糟了,已入闈場了,我卻沒帶筆啊!」一時沒想到既然入了闈場,又怎可能見到自家婢女。

  蒔草素知家中這位小姐天性迷糊,但事出突然,只是急道:「不必考了,小姐,今年不必考了!」不由分說地將主子身上睡衫扒下,三兩下俐落地替她換好衣服。

  小雪總算清醒到足以明白自己是在作夢了,卻不知道蒔草何以會在深夜裡挖她起床,還替她更衣。

  等到她被蒔草匆匆領向前廳時,發現所有家人全都穿著白色衣衫,與其他冉氏族人一起聚在廳中,這才曉得有大事發生了。

  因為,甚至連入了春官府充任府士的姐姐冉驚蟄也已回家來。

  家裡大人們商議要事,晚輩是插不上話的。

  即使是已經出仕的冉驚蟄亦然。見到冉小雪姍姍來遲,她悄悄走近,拿了一截麻梗塞進妹妹手裡,交代:「喏,繫在發上。」

  小雪不由得一驚。「誰死了?」只有喪家才在頭髮上系麻,這是戴孝啊。

  「別多話,繫上就是。」冉驚蟄道。

  見驚蟄束髮上也繫了一截麻,小雪雖然照辦,但還是十分困惑……

  「姐姐——」

  「噓。」冉驚蟄打斷妹妹的問題,只簡短說了一句:「陛下賓天了。」

  冉小雪嚇了一跳!「怎……怎麼會?」

  前陣子不是才聽說君王率領禁軍到帝京北郊的皇家林苑去圍獵麼?正值壯年的朱雀帝怎麼可能會在一夕之間一命嗚呼?這樣的變故是怎麼發生的?

  冉驚蟄還是沒讓妹妹問完,只匆匆說明:「總之,大行皇帝的聖體此刻已在丹鳳門外,準備正寢。文武百官此時皆趕赴宮中瞭解情況。事出突然,大宗伯命我回來通知族人,要求咱們冉氏即刻派人入宮協助國喪……」

  「這不是……很奇怪麼?」冉小雪忽道。

  皇朝開國百年來,朝臣幾經輪替。最早擔任春官府首長大宗伯一職的冉氏先祖,在為朝廷制訂六典、隨玄武帝封禪太一山後,便辭去官職,退隱山林。

  其後大宗伯一職,皆非冉氏擔任。

  因此後來為朝廷執行大典的人,也不必然是冉氏了。

  冉入不入春官已久,直到冉驚蟄在前年入了春官府……

  「你覺得奇怪?」冉驚蟄敏銳地問。

  小雪點點頭。「以往春官府執行六禮時,頂多也只是派人來諮詢一下咱們家的意見,算是對制禮者的尊重。就是朱雀帝幾年前大婚,也不曾特別指名要冉氏來辦。」因此她才覺得奇怪,何以是在國喪之時……

  「小雪畢竟不糊塗嘛!」冉驚蟄感歎了聲,隨即解釋:「你想想看吧,當今太子年紀多大?」

  「沒記錯的話,是六歲吧?」

  「不,是未滿六歲。」冉驚蟄又說:「你再想想,假如此刻宮中敲響喪鐘,將君王駕崩的喪訊傳送到全國各地,會怎樣?」

  「各地諸侯和州牧會在一個月內拚死也要趕到帝京來。」

  皇朝儘管因為開國皇后的因素,走向男女平等之路,但國家體制上卻還留著不少遠古封建的遺緒,導致至今仍有諸侯在境內割地為國。

  「來做什麼?」驚蟄再問。

  「為主治喪啊。」

  「然後呢?」

  小雪有點不耐煩這種一問一答,她又不是真的蠢,便瞪著眼睛道:「姐姐是想說,新帝登基時會有麻煩?」

  太子的年紀實在是太小了,又是個皇女。

  雖然當年皇朝六典明訂皇朝百姓無論男女皆享有同等權利與義務,因此女子可以出仕為官。當年朝綱旅行下,也已不再有人質疑女子的能力,但女性究竟可不可以登基為帝呢?

  她記得,六典裡並沒有明文記下「可」或「不可」這樣的事。

  但過去三代君王都是男性,這也是事實。

  換言之,奉女為主,只是名存實亡的禮文,從來沒有真正旅行過。

  所以春官長大宗伯才特別要冉氏出面,只因皇朝國儀既是冉氏所訂定,在新舊帝王交替之際,由冉氏來解釋禮文的定義最具有公信力。

  冉小雪想了想,忽說:「難怪咱們家先祖們最後辭官不幹了。」

  「怎說?」冉驚蟄問。

  「先祖必定是預料到之後會有像這樣麻煩的事,所以才乾脆不幹了。」

  一旦掛上了皇朝六典「原著者」的身份,這塊大區,怕是好幾個世代都拿不下來了。瞧,他們到現在不是都背著麼?

  「我覺得我們活像是馱著巨大神龜殼的小蝦米咧。」冉小雪異想天開道。

  冉驚蟄聽妹妹一言,雖然很想笑,但總算還是忍住了,畢竟已入春官,就要有官人的樣子。話說回來,家人對於她入春官這件事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啊。

  喜的是,冉氏原本就掌春官,後輩子孫能順利考入朝廷,證明自己有能力,當然值得欣喜。

  憂的是,冉氏不掌春官已久矣。雖然先祖並沒有留下冉氏後代子孫不得入春官的遺命,但過去幾代,冉家子弟皆有默契地避開春官職位,就是被選中入府,也都會拒絕。雖不知何故,但冉驚蟄對此確實頗為在意。

  更不用說,如今春官府的副長禮部卿是個黑心鬼啊……當初她也曾想拒入春官的……兩年前,她到底是怎麼被那個心機腹黑變態的禮部卿給看上的?對此,冉驚蟄至今仍然不解。

  如今她身為春官府九品府上,執皇朝國禮,深深明白「禮」這種事瑣碎複雜,很難處理得面面俱到,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一點小細節弄不好,就會被人嫌個半死;弄得太周到,又會累死自己。

  如此想來,實在也不難理解當年冉氏先祖何以要棄官隱居。

  雖然當年朝廷對外的說法是,他們先祖不慕名利,功成身退,也算是開國的玄武帝對老臣的一點心意了。

  「應該是爹吧。」冉小雪忽說。

  冉驚蟄與妹妹站一旁,看著家里長輩們討論著此次該由誰出面擺平這事。

  「怎不說是爺爺?」

  「爺爺還在台省,御史台素來是不介入這些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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