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繚綾輕啊一聲。「這種蠢事繚綾倒是不曾做過。」可驚蟄還是不理會他……
「也許你可以試著做一次看看,女人心很難說得準的。」像他也老捉不穩小雪心裡在想什麼。
「言之成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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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足足等了三個月才等到她。
時令已是歲末,冉小雪結束外地的工程監造,才隨同冬官長李長風趕回,正好來得及留在京城過年。
為官這幾年,她東奔西走的,鮮少回京,甚至連續好些個年節時還滯留它鄉,與家人分隔兩地。這是當年尚未入冬官時,她連想都不曾想過的事。
收到尉蘭托人捎來的信,說履霜想見她。
她卻遲疑了,一再拖延時程,直到澄冬大人說:「今年回京城過個年吧。」這才不得不回來。
她很膽怯,她知道,三個月前決定離他遠遠的,也是因為一時膽怯的緣故。本來一直以為履霜是在意自己的,但……要是她弄錯了呢?驚蟄總說她很容易誤會別人的意思啊。
是不是人年歲越長,就越是缺乏勇氣,越容易害怕?
她真怕自己誤會了履霜心意,怕他喜歡的人不是她,怕自己這幾年一廂情願的心情會變成他的負擔……那多令人尷尬!
懷抱著忐忑的心情,她上了旅棧小樓。
她已預付半年租金,就是怕履霜會沒地方去;又擔心他拒絕她的幫助,只好請繚綾大哥幫忙照應。
他人在京城,被褫去官職,以他天生傲氣,不難想像在被彈劾後,他心裡的苦悶。可國有國法,她能做的,只是盡量讓他生活安定,不必憂心無法在京城住下……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不知他為什麼想見她,她連原因都不敢推敲……
遲疑地推開他房門,已入夜,戶內卻仍一片深黑,沒點燭。他人不在麼?
摸索到桌邊,正欲點燃燭火,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終於肯來了。」
石履霜不知何時站在冉小雪身後,關上門,手中火石劃過,黑暗頓時隱去,微亮燭光照亮他冷峻的臉龐。
冉小雪轉過身來,見他一雙眸子燦然有神,沒有半點頹然,她鬆了口氣,安心了。
看來市井傳聞是真的。
履霜正以個人之力挑戰朝廷綱紀。
他賣字為生。數年官場生涯,不僅留下良好官聲,甚至他字還與谷雨堂弟齊名,贏得「冉逸石莊」的評價。
石履霜寫得一手好字,隨便揮毫就能換取大筆財富——當初她怎麼沒想到?竟還拜託繚綾大哥轉交微薄的伙食費給他……希望履霜別因此生氣才好——偏他惜字如金,不肯多寫,京城中多少豪貴捧金列隊,就等著石履霜為他們寫門聯呢!
不僅如此,他還在旅棧裡講學;他學識豐富,見解獨到精闢,許多文人士子慕名而來,就為向他請益。
如此石履霜,身在皇朝,卻無皇朝名籍。
遠近國家風聞此事,紛紛暗中遣人入京打聽,大有「皇朝不要此人,我們要」的意味。
連君王為他特別開設恩科,準備讓他以博學宏詞身份再考一次進士。
而這驕傲的男子卻說:「我無皇朝名籍,不能赴考。」
以此,聖旨又下,特赦石履霜,允他歸籍皇朝,要賜給他一個身份。
但他並未因此接受,此舉大大震撼了朝廷,不少人因此認為他狂妄至極,難以駕馭。只她為他欣喜驕傲。
「怎麼,是太久沒見了,不認得我了麼?」見她傻傻地看著他,眸底波光如水般流動,他冷言道:「還是自覺有愧,說不出話來?」
她讓他苦苦等候這麼許久,都不會覺得良心不安?
難道她不知道,他也會擔心害怕,怕她久久不回……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啊。怕她不願回他身邊。
如今他已不是官了;他甚至什麼也不是,沒有名籍、沒有身份,以孤身微薄力量妄想衝撞朝廷法制,人要笑他不自量力,他也還是得抗顏逆俗下去。
他想通了,與其坐以待斃,嗟歎這國家有負於他,不如起而力爭,告訴全天下人,他石履霜可以決定自己前程,就算只為爭一口氣,也絕不放棄。
面對他的質問,冉小雪搖搖頭,想開口,卻不知該人何講起。
半晌,她清清喉嚨,像是要找回遺失的聲音那樣,小心翼翼地道:「嗯,我……你……」
「結巴了?」石履霜冷眼覷她。「我不記得冉小雪講話是這麼支支吾吾的。你,真的是冉小雪麼?」
「我……唉,我是啊。」因為他看起來有點生氣的樣子,害她都不知道該不該問他好不好了。
「既然你開不了口,那麼就由我來說吧。」石履霜拉開長條凳子,道:「坐。」
冉小雪訕訕坐下,看著他將一個有點眼熟的花布袋子丟到她面前桌上。
「這是……」
「很眼熟?」石履霜冷淡一笑。「確實應該要眼熟的,這是三個月前你托紀繚綾送來給我的伙食費。」
「啊?」果然。
「加上你陸續寄回來的,共有碎銀二十兩,你點算看看數字對不對。」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她還是依他所言,乖乖地點算了一回。
「是二十兩沒錯。」這是她一年薪俸。原是想,他因被彈劾,薪俸全數被追回朝廷公庫,怕他無法過活,本還想跟澄冬大人預借一點薪餉的……
然而如今他大刺刺將銀兩扔在她面前,擺明了他一毛錢也沒動用,這是在告訴她,她太瞧不起他了麼?
也是。她那時太急了,沒有想到如今他隨便寫幅字都能賣錢……說不定光一張廢字稿的價值都超過二十兩咧……實是習慣使然啊,太習慣養他了……
忍不住垂下頭,等候他的奚落。
孰料他卻將手伸過來,將那錢袋收了回去。
她訝異地抬起頭,看著他一臉理所當然地道:「既是要給我的,我自然沒有不收下的道理。」
「呃?」
「然而,我也不是光收錢不辦事的人。說吧,你要我拿什麼來抵?」
「咦?」
見她遲疑,他惱道:「今日不說清楚,我絕不放你離開。可別說你不求回報,也別說你只想要看我笑一笑,更別說你心裡沒有半絲不良念頭,只單純想資助落難的朋友。」
「喔。」冉小雪搔搔頭。她想說的都被他說完了,她還能說些什麼?
「要利錢麼?你看見了,我沒有。」就是有也不拿出來,要她利上滾利。
「嗯。」她也沒想過要算他利錢,本來就是給他花用的,又不是經營錢莊。
「要名嘛,你很清楚,我也沒有。」現在他這名字,還是跟別人借來的,甭說要給人了。
「而你甚至趁我無法反對時,讓我一欠再欠。」石履霜觀著她面容道:「你居然瞞著我到處去向別人下跪!說說看,在我被彈劾期間,你都跪了哪些人?」
他的語氣聽起來非常不高興,小雪有點害怕,答不出口。
他又道:「你跪了天、跪了地,春秋夏冬各部哪個主事者不曾讓你跪過?你真以為隨便跪跪,那些人就會扶我一把麼?傻!國有國法,我赴考身份有問題,是我咎由自取,你就是跪了君王,也仍是幫不了我,只是讓我欠你更多人情而已。」
事後聽人說起那段日子裡,小雪為他四處奔走,甚至下跪求情時,他心都快絞起來了。這傻子、這傻子……
「我沒有到處下跪,你莫聽人亂說。」冉小雪連忙澄清,怕履霜以為她是故意讓他欠她人情。
這太誇張了,到底是誰亂傳的?她真的沒有見人就跪,頂多就是跪跪陛下而已……臣子謁見君王陳情,不都得下跪的麼?
「哦,那高頡告訴我,你拜託他到廷獄來探視我,也是他亂說的嘍?」難怪當時孟荻會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原來也是因為小雪。
「啊,他這麼告訴你的麼?」小雪急切說道:「其實不完全是這樣的!當時我急著去青州——總之,我也沒想到高頡會找葛溯洄她們一起去廷獄……」越描越黑,冉小雪急了,不希望石履霜以為她在討人情債。
「看來我不僅在財務上欠了你,還外加不少人情啊。」石履霜咬著牙說。「這叫我該怎麼還,才能還得清清楚楚呢?」
越是不想他這麼想,沒想到他還是往那裡頭想去!
冉小雪頹喪地歎了口氣。
至此,總算推敲出石履霜之所以要見她的原因了。
是因為不想欠她人情債吧!以他不喜欠人的性情,他應是想做個了結。
所以,果然是她誤會了麼?
也是。都這麼多年了,他一直沒說喜歡她,是因為本來就沒有那樣的心情吧。真是……誤會大了。
正想說他不必還,是她自己甘願做的,哪有要人償還的道理。
但石履霜卻十分堅持。「別說你不要我還,欠你的,我一定會還得清清楚楚。」
「……那,好吧,履霜想怎麼還?」冉小雪讓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