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甩掉她,但孟晟發現自己甩不掉,一時間,好像所有的知覺全聚集在自己的手背上,軟軟的、暖暖的、小小的手覆住他的。
那是種……全新的陌生感受,讓不知道害怕的他感到害怕,心跳飛快,呼吸喘急,失控、理智沉淪,反手,他握住她的……
孟晟轉身面對她。
第九章 男人的討好(2)
手被包裹在他掌心裡,模模糊糊的幸福感圍繞著她,是眷戀?還是鬆了一口氣的愜意?
彷彿在荒漠中奔跑很久的旅人,終於看見一方綠洲,忍不住地想卸下一身塵埃沉重。
他回過神,罪惡感敲擊他的神經,這一刻,他鬆了手。
溫暖失蹤,失落感強力侵襲,她這才發覺眼前不是綠洲,只是海市蜃樓。
「我……」她急著找話說,可是腦袋突然變得空洞。
「你說,我聽。」他怕她斷掉話題,急忙接口,他不擅長說話,需要她來驅逐尷尬。
他慌亂的樣子很……清純?可愛?忍不住地,胸口的失落感被掩蓋,她輕笑出聲。
「我想告訴你,過去六年,身為尚書府少奶奶,從來沒有一天,我必須真正面對生活壓力,我只需要溫良恭儉,把小小的後院經營好便行。我依靠著岳帆而活,並且相信能夠泰然安適地過一輩子,但後來卻發現,若是想要繼續依賴岳帆就必須有所退讓,退讓不難,難的是退讓之後的我,再不是那個驕傲的燕無雙。所以我害怕了、我退縮了,那種恐慌我記憶猶新,真的,踏出鍾家那扇安全舒服的大門並不容易,我不是光憑衝動就做出那樣的決定。
「我出來了,如你所見,我很辛苦,但再難我都想要獨立,不靠任何人的幫忙,所有的事情一肩挑起,我在吃苦的同時也正在學習,沒有保護傘,我必須跑得比別人更快。
「知道嗎,這段日子我過得很充實,忙碌填補了我心中的空虛,再想起岳帆,便沒有那麼痛,再想起蔣孟霜,怨恨不再充實胸口。我知道用成就來推開埋怨,不見得是最好的方法,卻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瞧!我是不是做得不錯?
「蔣孟晟,我很喜歡你,也很高興能有你這個朋友,我不希望岳帆或孟霜成為我們友誼中的絆腳石。所以請你丟開罪惡感,拋開責任感,身為好朋友,你只需要在我成功的時候搖旗吶喊,在我失敗的時候陪我喝酒,在我失意的時候聽我嘮叨,就夠了。好嗎?給我機會,我想變成一個讓自己滿意、得意、驕傲的女人,好嗎?」
她的每字每句,都準確無誤地敲上他的心,如果之前還有一點點的模糊,那麼他現在夠清楚了,清楚她想要切斷過去,想要脫離岳帆,以及她想要轉變的決心。
「這個選擇,會是正確的嗎?」他問。
「就算錯誤,我也要一路走下去,我就不相信會走不出一條康莊大道。」她握緊雙拳,眼底裝滿篤定。
「圜兒呢?」
「他不需要一個自怨自艾、只會在後宅鬥心機又使手段的母親,我想當一個能讓圜兒倣傚、成為楷模的母親。」
「燕無雙……」他緩緩念出她的名字。
「怎樣?」
「我輸了,我被你說服了,我發誓,除非你願意,我不會在你面前提起岳帆和孟霜,我會為你搖旗吶喊,陪你喝酒,我會成為你真正的朋友。」
鬆口氣,她用力點頭,「謝謝你,比起銀票或丫頭,這是你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她笑了,彎彎的眉、彎彎的眼,原本就清麗的女子,這時候更美麗動人。
春夏秋冬四丫頭的CP值非常非常非常高,她們來的那個下午,寧夏、寧秋帶著兩班孩子,寧春、寧冬接管廚房,短短兩天,就能獨立作業。
突然間,忙得天昏地暗的無雙閒了下來。
不過,她總是可以找到事情做,她在屋子裡塗塗寫寫,把錦繡村的觀光計劃定得更完美,孟晟也沒離開她的屋子,幫著給她出主意,幫著完整她的計劃。
應該枯燥傷腦的專案,因為孟晟的加入變得有意思。
只是時間飛快,他的假期結束了,明兒個天未亮,他就要離開錦繡村,趕在城門大開時回宮裡當值。
人還在眼前,無雙已經感受到淡淡的離愁。
他們又上了屋頂,還是一條棉被裹著她的身子,還是兩人並肩齊坐,只不過這次的氣氛比上次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雖然你不認同,我還是要提醒你,朋友可以做的,比你想像中更多。」
她微笑,點了頭。「好。」
「再過幾天,學堂就能蓋好,到時別急著讓工匠回去,把孩子遷過去後,讓他們把這邊的屋子修一修。」
「知道,你已經提醒過很多遍。」
是啊,他也覺得自己在她面前變得嘮叨。「下次休沐還得等上一個月,阿元哥現在越來越忙了,有什麼事,讓寧秋到京城通知我。」
「好。不過這幾天陸續有人過來下訂單,我打算和阿元哥討論,是不是在京城租個小店面,雇幾個口齒伶俐的年輕人,由他們來接收訂單,這樣既可以方便旅客的詢問,也可以替錦繡村打開名氣。而且由他們那邊控制遊客人數,不至於發生沒有房間可住的情況,再者,我這裡也可以提早備料。」
「好主意,到時還可以藉著那間鋪子往返書信,鋪子我來處理,你只要告訴阿元一聲就行。」
意思是要……公器私用?無雙莞爾,她喜歡這個主意。
「哪有這麼簡單,得重新印宣傳單,變更聯絡地址,還得讓賀叔刻上新招牌,店員得訓練,村裡得時常有新建設,活動得不時改變,否則來過一次的客人,不會再想來第二次……」
說起她的觀光事業,無雙滔滔不絕。
孟晟截下她的話。「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出身,會誤以為你出自商家。」
「你在嘲笑我滿肚子算計?」
「是敬佩你滿肚子成算,這種事,我一輩子都想不周全。」
無雙斜眼望他,變得會說話囉,是她訓練出來的成果嗎?她回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專長的事,你讓我上戰場,我大概只有提著刀呆呆站著等敵人來砍的分兒。」
「哪個女人會上戰場?」他反駁她的話。
怎麼沒有,蔣孟霜不是一個?如果不是,英雄美人的佳話怎麼會傳得人盡皆知?
但這話她沒有說,笑著轉開話題,她問:「你很喜歡上屋頂?」
只是無聊閒扯,他卻認真點了頭,說:「對,我很喜歡。」
「為什麼?喜歡俯瞰眾生?」
「我九歲才拜師習武,照理說是慢了,但師傅說我根骨奇佳,是塊練武的好料,確實,我喜歡練武勝過唸書,這讓父親有點失落,他一直希望我能走科考路子。輕功初成,我在爹娘面前顯擺,一躍飛上屋頂,再輕輕縱身落地,娘自然是滿口的誇獎,爹卻一語不發,但我看見他臉上的驕傲,從那之後,我就老愛在屋頂躥上躥下。
「爹娘在我十三歲那年過世,賺錢、練武、照顧兩個妹妹,生活讓我覺得倍感沉重。每次喘不過氣了,我就在夜裡飛到屋頂上,對著明月,回想爹臉上的驕傲,我告訴自己,必須成為爹永遠的驕傲。」
「當男孩真好,可以成為爹娘心目中的驕傲。」
「女孩不行嗎?」
「女孩只能當爹娘心目中的乖巧,乖乖聽話長大,乖乖嫁給爹娘挑選的好男人,乖乖生兒育女,為繁榮夫家而努力,乖乖地不製造問題。」
「你是父母親心目中的乖巧?」
這口氣……她聽得出來,有嘲笑嫌疑。
她沒好氣地頂回去。「是的,在我老公和你老妹搞外遇之前,我是!」
「確定?我聽到的不是這樣。」他似笑非笑地望向她,雖然沒聽過「老公」、「搞外遇」,不過可以猜出她的意思。
「不然呢?你聽到什麼謠言?」
「我提到不該提到的人,你會生氣。」
不該提到的人……唉,她與蔣孟晟之所以有如今緣分,就是因為那兩位「不該提到的人」,突然發現,要將他們隔絕於話題之外太困難,除非他們聊的是不著邊際的無聊八卦。
「說吧,我會試著控制情緒。」不合理的訓練叫做磨練,或許多提幾次,痛心的感覺會漸漸消失。
「確定?」
「我確定,說吧。」
「就我所知,你會遇見岳帆,是因為要逃避選秀,這樣的女兒乖巧?你的標準很特殊。」
她輕嗤一聲。「他連這種事都告訴你?你們果然不是普通交情。」
「他知道我好勝,給了我足夠的立功機會,而我在戰場上救他三次,這種交情確實無法用普通來形容,我們是手足、是兄弟。」
這麼篤定的結論啊,那麼她可以理解為何他對岳帆如此竭盡心力了,如果日後岳帆知道她的「獨立自主」與他有關,他將如何自處?這會兒,她開始對他感到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