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在迷路的這半個時辰裡,她總共爬了六棵樹,翻了五面牆,可始終找不著外牆。更慘的是,如今她所在的地方除了遠方有一盞燈火照明外,其他地方可說是一片黑暗。
「這麼有錢,做啥不點燈?把房子弄得這麼烏漆抹黑,不曉得鬼怪最喜歡這樣嗎?」雙手緊緊環著自己,毛頵兒心慌慌的猛往四周瞧,就怕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出沒。
「當初真不該幫大叔送那封信的,管他什麼死人眼、罪惡感,大不了作幾天噩夢,總好過被人擄來囚禁,雖然有飯可吃,可天曉得未來是生是死?而且那個全身穿得黑沉沉的男人,說話冷冰冰的,感覺起來沒什麼人性,搞不好哪天會把我殺了也說不準,所以還是趁早逃,否則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毛頵兒低聲碎念,一邊輕輕撥開擋路的垂柳。
因為怕會見到不乾淨的東西,她不再選擇闐黑小徑走,而是偎著稀微的燈光,沿著映著點點月光的湖畔往前走去,可走著走著,心裡頭卻納悶起來。
前幾個苑樓,守備森嚴得嚇人,要不是她身子小,善用花草樹木作遮掩,早被人發現了。
可這個院落,一路走來別說巡守了,連半個人影都沒一個,空蕩蕩的,像是沒人住著,而且愈定愈空曠,完全沒有先前人工雕琢的假山假水,倒是天然綠林愈來愈多。
嘩啦!
前方突然傳來陣陣可疑水聲,像是有水潑灑下來似的,毛頵兒聞聲,立即屏氣凝神,壓低身子躲到葫蘆竹後頭,然後悄悄的自竹間的細縫往外瞧去,想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這一瞧,簡直讓她傻眼了!
月光下,一道涓細瀑布自巖問淌下,片片水花恍若晶瑩絢麗的珍珠衫,一件件落入樹林中央的池子內。水花落鏡,珍珠四散,當下猶如琴聲般美妙的叮噹聲響遍林間。
此時,夜風拂過,池面水氣或凝或散,裊裊煙霧悠揚在曳竹波月之間,纏纏繞繞,勾繞出一旋又一旋的霧白,映著月色,朦朧似幻,彷彿人間仙境。
咕嚕!
突然又是一陣水聲,正當毛頵兒疑惑這水聲跟之前似乎不太一樣時,水池中央竟無預警的浮出一具未著寸縷、精實修長的男性裸背。
藉著月光,男子身上的每一絲線條都被照耀得清清楚楚,不管上面,還是下面……正當毛頵兒羞得不曉得是該用手遮眼,還是該轉身逃跑時,男子修長的胴體微微一動,作勢就要轉身,毛頵兒見狀不由得驚呼出聲,連忙將眼合上。
「誰!」褚恨天敏銳的察覺到竹間有人,於是立即捻起漂浮在水面的翠綠竹葉,施力往聲源方向鏢射而去。
「啊——」黑暗中,毛頵兒只感覺到一股辣疼自左腕炸開,接著整只左手便失去所有力氣。
少了左手的支撐,跪趴的身體像是少了一個車輪的馬車,立刻失衡往一旁倒下並開始滾落,毛頵兒心一緊,連忙用右手捉住一旁的竹竿想穩住自己,可仍舊擋不住滾落的命運,朝斜坡滾了下去。
一陣天旋地轉中,她只聽蕭蕭風聲吹過,接著便是一聲嘩啦的落水聲……
誰落水了?
才這麼想著,水便鈕預警的嗆入鼻間,瞬間奪去她所有的呼吸!純屬本能的,她立刻揮舞四肢想逃離這份窒息。
「咳咳!」攀住水邊的一塊青石,她咳出一口又一口的水,卻咳不出鼻喉間那股嗆疼,本想用手拍胸,卻發現力不從心,毛頵兒睜開暈眩的眼察看,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腕正汩汩冒著鮮血。
「是你。」
聞聲,毛頵兒看到先前未著寸縷的男人已穿好衣裳站在池邊,並背對著自己。
男人的身形精實修長,立在裊裊煙霧間,魅夜色的衣袂隨風飄擺,真有道骨仙風的味道,差就差在他週身的氣息太過冷凜,地上還拖著一道長長的影子。
是仙倒還好,是人可就糟了,而且最糟的是他冰冷的氣息跟白日那個黑衣男人實在太相近,相近到她懷疑他也沒什麼人性。
「對對,就是我,我就是那個十年前死在這裡的女鬼,咳咳……今晚我出來只是透透氣,沒有要傷人的意思,你識相一點,就別煩我。」她嚇唬他,試試能不能將他嚇跑。
「撒謊!」褚恨天冷哼。
這娃兒真是睜眼說瞎話,要是她知曉他是誰,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看我也曉得我在撒謊?!你真是神了。」聽著他也是冷漠的語氣,她再度聯想起稍早彷彿能將人看透的黑衣男子。「你該不會是那個黑衣男人的師父吧?咳咳……」
椎心刺骨的疼痛,加上因泡在熱水裡加速失血的無力感,毛頵兒覺得自己難受得就要昏死過去。
褚恨天沈默。
「不說話……那肯定是八九不離十了……」神智逐漸渙散,隨著水面的顏色愈來愈紅,毛頵兒無力的趴在青石上,昏沉的重重喘息。「好吧,你猜對了,我的確不是女鬼,而是最近走霉運的毛頵兒,本想逃跑,沒想到卻把小命給丟了,這下也好,終於可以下去找我爹算帳去……」
氣若游絲的聲音緩緩的消失在水聲之中,撐不了這股難受,毛頵兒終於昏死過去,這時,始終背對她的褚恨天終於轉身。
卸除神秘的黑紗帽,月光緩緩灑下,一張偏冷但極為俊美的臉龐赫然呈現在綠竹之前。
冷玉般的肌膚,冷酷的唇、懸挺的鼻、凜然的眉,無一不是冷俊,然而這些五官再冷,卻冷不過那對深邃幽魅的紫眸裡散發出的溫度。
看著奄奄一息的毛頵兒,褚恨天久久不語,似在思量該怎麼處置她?
正當他心中委決不下時,清秀臉蛋上緊閉的眼角竟忽然進出兩顆淚珠,藉著月光的照耀,晶瑩淚珠荏弱的微微顫抖著,風一吹,便脆弱的跌落染血的池裡。
冷凜的眉頭微擰,心裡頭瞬間冒出一股無法解釋的情緒,還來不及釐清,身子便像是有自主意識般彎了下來,將奄奄一息的人兒抱在懷裡,然後往前走去。
雖然她送信有功,可事關重大,他不管她是否識宇,總之在沒確定她是否是奸細之前,看過信便要留下。
但即使如此,他從沒打算要殺她,只想將事情結束後再放她走,卻沒料到她膽子忒大,膽敢半夜偷溜,並誤打誤撞的逃到他居住的挹冷齋!
自食惡果,他本不想救,她卻無聲無息的落下眼淚。
昏死了還會哭,可見她心裡多委屈,而他,竟也同情了她的委屈,將她從水裡撈了出來。
「沒想到我也會同情,真是奇了。」月下,褚恨天自我解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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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得費事喚來婢女,褚恨天逕自從房裡的藥櫥拿出兩個藥罐,與一捆收好的潔淨白布,準備替毛頵兒上藥。
他出手向來不留情,更何況是對入侵者!因此那一片竹葉看起來雖不起眼,可著實被他用了五成的內力彈出。
照他的經驗,被射中之人,不死也是少了半條命,她算是福大命大,只被射中了左手腕,雖然失血過多,可並無大礙,唯一的問題是,就算這傷好了,這隻手腕卻注定是要殘了。
「爹爹……」床上,毛頵兒忽然吐出微弱細小的夢囈,而她的聲音馬上引起褚恨天的注意。
抬眸,他屏氣緊緊鎖住那張蒼白的清秀小臉,確定那雙圓眸仍舊緊閉、沒有醒來的跡象後,他才鬆了口氣。想起自己臉上的一雙紫眸,他在心中猶豫著是否要回到水池邊拿回黑紗帽?
「爹爹,頵兒運氣真不好,一不小心就死了,只活了十六年,真是短!你安慰安慰頵兒吧……」床上,毛頵兒又吐出清淺微弱的夢囈,然而她的一雙圓眸仍舊緊閉,整個身子也安靜的躺在床榻上,動也沒動。
褚恨天居高臨下的注視著那讓他適才有點緊張的毛頵兒,然後緩緩的勾起自嘲的笑弧。「原來是在作夢。」
呵,看來他果然是太依賴黑紗的遮掩了,如今躺在他面前的不過是一個陷入昏迷的人,他竟然就緊張的想要回到黑紗下的世界?!真是懦弱得不像話。
夢裡,毛頵兒七手八腳的抱著爹爹,使出渾身解數的用力撒嬌,好彌補心中因為他們父女倆分離而產生的思念與難過,順便試試看能不能改變自家爹爹的臉色。
不是她在嫌棄,而是爹爹的臉色實在有夠難看,橫眉豎目、臉色發黑,完全是生氣的模樣,實在有夠嚇人,不過爹爹應該不是在氣她吧?畢竟她才剛死,又沒惹麻煩,沒道理對她生氣啊……應該吧?
「爹爹,其實死掉也不錯耶,身體輕飄飄的,好似就要飛起來,比活著的時候快活多……啊!好痛!爹爹你做啥踹頵兒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