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來,他底下的當鋪生意興隆,客戶階層廣泛,分鋪一間接著一間在各地開張,進帳有如海浪般滔滔不絕,財富難以估計。
「錢員外,你的事我聽說了。」褚恨天終於打破沉默開口,從黑紗下透出的聲嗓清冷,語氣泛冷,多少聽得出此人的性情並非熱情。
聞言,錢員外刻著些許皺紋的嘴角微微蠕動,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回應,原本意氣風發的模樣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消沉的精神和灰白的臉色。
「天有不測風雲,沒想到會發生這等事。」
「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這下我真的毀了……」無力的靠著椅背,錢大富恍若出神般的喃喃自語。
「錢員外你何必如此喪志?事情並非到了沒有轉圜的餘地,你現在該做的應是思考解決之道而非唉聲歎息。」褚恨天開口安慰,然而清冷的嗓音終究缺乏溫暖的溫度,安慰的能力有限。
「褚爺,這下我沉的可不是兩袋人參,而是整整兩大艘船的藥材啊!那可是我花上畢生積蓄連同與你借來的五十兩黃金所買來的藥材,這下船沉了,我什麼都沒了,還有什麼辦法可想?這下我真的毀了,毀了啊!」
「錢員外你先喝口茶,冷靜下來吧。」褚恨天添了杯水遞給錢大富,然而沮喪中的錢大富只是接過茶水放到一旁,兀自沉溺於自艾自憐的情緒裡。
而見錢大富如此失意,黑紗下的褚恨天輕輕的歎了口氣,然而那冷毅的嘴角卻在瞬間閃過一抹陰險的笑意。
「錢員外,你我都是生意人,我也不想為難你,更何況當初是我告訴你說南方有藥材生意可做,還引薦北方船商給你,所以你才會買了兩艘船的藥材到南方做生意。如今船不幸沉了,我多少難辭其咎,所以不如我寬限你幾天的時間吧,你想辦法籌錢,等錢湊到了,我自然把你抵押在我這兒的配藥秘笈歸還予你。」
「我同褚爺你借的那一筆錢不是個小數目,如今我船翻貨沉,錢財付諸東流,就算褚爺你再寬限我幾天,我又能如何?」說到傷心處,錢大富忍不住槌胸頓足了起來。恨極了自己當初怎會鬼迷心竅的不聽船商的勸告,硬是聽信江湖術士挑取的黃道吉日逼迫船家出航,結果竟在半路遇上了暴風雨,兩艘大船連同所裝載的珍貴藥材全被大浪打入了海底。
「你不是還有棟房子,何不把房子賣了?」褚恨天幫他想法子。
「這我早想過了,可我那房子是古歷了,就算以高價賣出,最多不過五百兩銀子,賠給船家都不夠了,哪還有多餘的錢還你?」錢大富支手托著緊繃的臉頰,皺緊的眉頭幾乎可以打成一個死結,任誰都可以輕易看出他承受著多大的壓力與悔恨。
「不足的部分,你可以同你岳父借,據我所知,你岳父在洛陽不也是經營藥鋪生意?你是他女婿,何不請他幫忙?」褚恨天替他又想了個辦法。
「褚爺你有所不知,我岳父賣假藥,日前害死八個人,如今正遭官府通緝,自身難保,不可能幫得到我。」
「這……」褚恨天這下也辭窮了。
「褚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這下真的毀了,再也爬不起來!你我都是做生意的,各自有各自的規炬,你從不讓人欠錢是人人都知曉的事,如今你若是為我破例,恐怕往後生意會不好做。」
錢大富早已心灰意冷,但仍強打起一絲精神與褚恨天道謝,然而後者聞言,卻只是沉默。
「褚爺,當初我將祖傳的配藥秘笈抵押給你時,萬萬沒想到我會遇到這等事,如今我已是傾家蕩產之人,再也不奢望東山再起的機會,我唯一掛心的是那本配藥秘笈。」
「你這本配藥秘笈記載著許多稀奇難得的配藥秘方,的確是個寶。」褚恨天拿出懷中的秘笈放到桌上。
如果沒有任何意外,今日他與錢大富應該是一人歸物,一人還錢,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果然還是不出他所料。
黑紗下,冷毅的唇角無聲的揚起一抹笑弧,那抹笑弧冷意十足,陰險有餘,而且充滿了算計成功的味道。
「那本配藥秘笈是我錢家的傳家之寶,是我錢家歷代祖先集結創造出的智慧,只內傳不外揚,對我以及我們錢家意義非凡。如今藥書我注定是拿不回來了,可我希望褚爺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萬別將藥書賤價出售,一定要將藥書賣給同是懂得醫藥醫理的人,如此才不會糟蹋我家藥書的身價。」
錢大富自知自己的要求很不合理,然而在他傾家蕩產還賠掉傳家寶之後,他實在無法承受自家傳家寶被人糟蹋、埋沒,因此硬著頭皮向褚恨天提出要求。
「我瞭解這本配藥秘笈對錢員外你的意義,我答應你,絕對會把這本配藥秘笈賣給同是懂得醫藥醫理的人。」褚恨天點頭答應。
沒想到褚恨天會答應得這麼爽快,錢大富先是錯愕的睜大眼,接著涕泗縱橫的跪倒在地上。「褚爺,你真是好人,我錢大富幫我祖先向你叩首道謝了,祝你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
「錢員外你這是做什麼,快請起。」褚恨天連忙扶錢大富起身。
「褚爺,我終於明白你的生意為何可以做得如此大,我不如你、不如你啊!」一邊抹去臉上的淚水,一邊感歎自己不如人。
「錢員外你言重了,我看你今日也累了,不如回府休息吧,這本配藥秘笈你儘管放心,我褚某一言九鼎,絕對會依你的意思,將它賣給適合的人。」
「謝謝你了,褚爺。」語畢,依依不捨的看了眼桌上的配藥秘笈,錢大富落寞的轉身推開大門離開客棧廂房。
待錢大富前腳一走,褚恨天立刻出聲喚人。「楊釗。」
「是。」門外無聲的走進一個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
「吩咐總管,蔡同將事情辦得很好,賞他一百銀兩。」
「是。」
江湖術士?呵,若不是他有心安排,錢大富又怎會傾家蕩產?
竟還祝他好人有好報,真是可笑至極!不過有一句話錢大富倒是說對了——我不如你——的確是不如他啊,不如他的城府、不如他的算計、不如他的陰狠,也不如他的虛情假意,所以才會讓他這個幕後黑手成了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配藥秘笈,得來全不費功夫。
踏著沉穩的步伐,褚恨天緩緩離開曾上演一出精心好戲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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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著了地址、兜了大半圈的路,又餓又累的毛頵兒終於找著了褚府大門,不過才到門前,她就呆了。
望著眼前雄偉過頭的赭紅色大門,以及兩旁連綿不絕的兩片高牆,她不禁為眼前氣勢恢弘、富麗堂皇的建築感到震撼。
怪怪嚨叮咚,打她從娘胎蹦出來到現在,她還沒看過這麼奢華壯麗的府邸!這「褚老闆」究竟是何方人物,竟能將府邸雕琢得這般氣派?他到底是做什麼生意,可以賺到那麼多錢啊?
不過應該不是什麼正經生意吧,否則也不會養了死士幫他奪人東西。
摸了摸懷中的信紙,想起前一晚的殺戮以及自己千鈞一髮躲過黑衣男子搜尋的事,她立即餘悸猶存的打了個哆嗦。毛頵兒不敢再多想,她快步拾階而上,使力拉起赭紅門上的鐵獅銅環,用力的往門板上叩擊出聲。
這封信最好盡快交出去,管他原本是誰的,只要忠人之托、替人辦事,把這封信交出去,就什麼事都與她不相干了。
等待門房應門的時候,她雙手合十,朝身邊拜了拜,口中唸唸有詞:「大叔啊,雖然我沒答應要幫你送信,可秉著一番良心,我還是來了。你若在,最好看清楚,千萬別怪我沒幫你辦事,晚上入我夢嚇我啊。」
念完,呀地一聲,沉重的木門緩緩往兩邊退去,一名身形魁梧的門房從厚重的門板後露臉。「誰啊?」
「請問,褚老闆住這兒嗎?」一見到人,毛頵兒心急的開口就問。
門房一瞧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毛頵兒,表情難看的揮舞雙手趕人。「去去!我們這兒不給飯,你這叫化子要飯到街上要去,別弄髒了我家主子的屋子。」
「我不是來要飯的,我是來找褚老闆的。」毛頵兒不肯退後。
「我家主子沒有乞丐朋友,你滾吧!」見她不肯退後,門房厭惡的就要把門關上。
「等等,我真有急事要找褚老闆,我有封信……」
哪有閒工夫聽一個叫化子廢話啊?門房不耐,大手一伸,便將毛頵兒往外推了去。後者來不及反應,剎那間只覺得一個天旋地轉,身子便咚咚咚的從石階上滾落,著了地,還吃了一口黃土。
「呸呸!唉唷喂,又是一個沒良心的,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劇烈的疼痛很快的就佈滿了全身,趴在地上的毛頵兒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似乎都碎了,尤其是那顆屁股,應該是真的裂成兩半了,否則也不會痛到沒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