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一片安靜……安靜……
皇帝大袖緩緩掩面,眼角抽搐,嘴角發顫,也不知該笑罵這個大兒子老奸巨猾,還是該替另外三個兒子默哀……咳。
不過這麼光明正大耍賤還耍得一副清風明月乾坤朗朗,這兒子雖然看著雅致飄逸若仙,好似什麼也不爭什麼也不搶,可有時笑吟吟說的三兩句話,輕飄飄敲定的幾項舉措,就連他都不禁要心肝兒顫。
——兒子強過老子,也不是人人都樂見其成的。
皇帝眼底掠過一抹複雜幽光。
「太子殿下好提議啊!」關北侯雷敢已經大聲叫好了。
皇帝額際三條粗汗,隨即眼神和緩軟化了下來,啼笑皆非地揉了揉眉心。
罷了罷了,能得良臣虎將相輔,把得住江山祖宗基業,太子至今還是能教他放心的。
「就依了太子所奏吧!」
彼此權衡互相掣肘,也就不怕他們貽誤軍機,其中誰人想作手腳,另外兩個還虎視眈眈看著呢!
就連皇帝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好的局面。
尤其藉由這場戰事,兒子們暗地裡潛伏的勢力多少也會翻上檯面……
總歸來說,今日金鑾殿上的議事結果,皇帝還是很滿意的。
秀郡王和敬郡王有苦說不出,豐郡王則是喜怒參半。
雖然督糧一事原就是他心中所願,可是太子坑了老二和老四一把,沒理由放過他……
豐郡王下意識地望向丹階上的太子,眸色沉沉。
太子一如往常,親切地走下去拍拍這個兄弟的肩,捶捶那個兄弟的胸,喜孜孜地道起賀來了。
「……」敬郡王憋出一口老血。
「……」秀郡王笑臉險些皸裂。
「……」豐郡王牙關很癢。
回到東宮後,太子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怎麼辦?三個弟弟腦子都不大好使,這叫孤這個做阿兄的好生為難呢。」
計環琅突然好想把一手的金絲燕窩粥全糊到他臉上!
這種「弟弟多又呆,堪比後院大白菜那麼好拔」的口吻聽起來,怎麼那麼令人不爽?
為了撬那三個人的牆角,不著痕跡的削他們明裡暗裡的勢力,包含他在內的東宮屬臣們可是絞盡腦汁都快熬出白髮來了,這混蛋……咳,這傢伙居然說得這麼輕鬆?
太子接觸到計環琅要殺人的眼光,驀地一抖,忙端出滿眼信任的笑容來。
「孤這不是對你們有信心嗎?呵呵呵呵。」
計環琅頓時覺得好心塞……
忽然好想撂挑子該怎麼破?
太子暗暗吞了口口水,決定還是不要激怒小表弟太過,不然誰知道會有什麼可怕下場,連忙挺腰端坐,一本正經起來。
「話說二弟當初在漕運也是插了一手的,太湖那票水匪本就出自他名下,這次北羌之戰,正好可以將他的注意力牽制到北方。」
計環琅面色也恢復嚴肅,「南方那兒,我們安排的人也部署得差不多了。」
「軍國大事牽一髮而動全身,孤要剔除他們不該有的野心,可也不想傷了百姓——」
「環琅明白。」
「世家那兒,」太子微笑。「便讓青衣去辦吧。」
「諾!」
「阿猛和阿敢這兩把好刀,唯有留在宮裡護著父皇,孤是最安心的。」
第5章(1)
朝廷得玉璽,下禮官諸儒議言人人殊。公麟曰:秦璽用藍田玉,今玉色正青,以龍蚓鳥魚為文,著帝王受命之符,玉質堅甚,非昆吾刀,蟾肪不可治,法中絕真,秦李斯所為不疑,議由是定。
——《李公麟傳》
自古以來,蠻地北羌對上國力強盛兵多將廣的盛漢王朝,若擺明車馬地大戰一場,自然是從無勝算的,然而可恨的是北羌性剽馬悍,行動往往來如鬼魅快如閃電,北地城鎮有不少便因此慘遭劫掠血洗,等當地衛所駐兵見烽火聞訊而至時,見到的已是遍地怵目心驚的修羅場。
直到十年前,計大將軍鎮守北地時,帶領當時年方十五,才被招安不久的先鋒雷敢深入蠻地,一舉將北羌擊殺得落花流水,遠遠驅逐至極北之地後方凱旋而歸。
從此,北地足有整整十年未有任何一個北羌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只是自去年北地衛所都督換人後,北羌又開始隱隱異動,先是小打小鬧,後驅之不盡、禁之不絕。
這次北羌戰事一起,兩名郡王親自奔赴北方戰場,一名郡王受命籌備督糧,穩穩 供應三十萬大軍的所有糧草。
——這幾乎是穩操勝算必勝無疑的一場戰役。
勳貴和世家子弟中也不乏想投入兩名郡王麾下,到軍隊裡掛上一個頭銜的,只是不管是滿腔熱血想殺敵衛國沙場立功,抑或只是想趁機混個軍功,有大半兒郎都被家族中的尊長或大老們攔阻住了。
情勢如此詭譎,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場「二桃殺三士」的局?
皇子們是殺紅了眼,就算明知是香餌,也捨不得放過這立下不世功勳的天賜良機,可但凡明眼人,又有哪幾個敢別著腦袋上去湊熱鬧?
豐郡王府中——
豐郡王妃沉默地幫夫君一一備妥傷藥等物,一旁的侍女忍不住憤慨道:「王妃,這容側妃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明日郡王就要離府,常駐坐鎮兵部和京郊大營兩處,總管督派糧草等等軍國大事,今晚怎麼也該留在郡王妃的寢堂才是,可容側妃卻在夕食結束後便將郡王又勾回了她屋裡,簡直是目中無人到極點!
神情憔悴的豐郡王妃輕聲呵責,「不許胡言。側妃是郡王的左臂右膀,素來最得郡王器重,有些事……郡王定是要好好囑咐她的。」
「可王妃您才是郡王府的主母啊!」侍女看著她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眼神,不禁鼻頭一酸。
「沒事的。」豐郡王妃將那只裝滿了各種內服外敷丹藥丸散及縛帶的匣子合上,低聲道:「你將這只藥匣送到容側妃那兒去吧,郡王明日卯時就要先去京郊西陽大營了,今晚必定是要在容側妃處歇下的。」
「王妃……」
「郡王雖然駐守後方督糧,不需上戰場,可……」豐郡王妃頓了頓,苦澀滿口,低聲道:「總是小心為好。
這藥匣你親自交到郡王身邊的飛虎手上,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諾。」侍女吞下歎息,微紅著眼眶捧著藥匣子離去了。
豐郡王妃坐在燃著枝狀宮燈下的錦榻上,只覺前路漫長遙遙無期,而她的心早已一點一點地死去。
對夫君而言,唯有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才是他的真愛,其實看似榮寵無限的容如荷不過和她一樣,是個可憐人罷了。
而在豐郡王府西堂內,嬌艷嫵媚的容如荷正柔若無骨地偎在豐郡王身上,纖長指尖緊緊抱著他腰背間,嬌聲嗔道:「夫君,您既然已經將外院的府令交託給妾身,何不把內院的牌子也一併給了?這樣京中一有什麼動靜,妾身也能第一時間把住內外院,不教外賊侵擾,也免夫君在外立大功,還得時時擔憂府內不穩哪!」
外院幕僚轄理和府兵調派,他自是信任她果決狠辣的能力,可是內院……他也絕不願眼睜睜看著王妃沒有自保之力,被她步步進逼得喘不過氣來。
容如荷……你未免野心貪婪太過了!
豐郡王眸底閃過一絲不耐和厭色,可想起這些年來容如荷為自己周旋籌劃的功勞,還是壓抑下隱隱慍怒,柔聲道:「她畢竟是郡王妃,若郡王府內院之權不在手上,要傳了出去,便是父皇也不允的。荷兒,你看在本王的份上,對郡王妃多恭敬幾分,這也是幫了本王的忙。」
容如荷掩不住酸意,艷麗眉眼冷了下來。「夫君這是嫌棄荷兒沒有主持中饋的本事?」
她對外為他匡助大事,對內還替他誕育子嗣血脈,而那個沒有用的女人卻佔著郡王妃之位,處處壓她一頭,憑什麼?
等北羌戰事一了,郡王立下大功勞回來,到時候時機成熟……難道要她再看著那個女人坐享本該屬於她的名分嗎?
「荷兒……」豐郡王臉色有些難看,淡淡地道:「不要鬧。」
容如荷霍地站起來,怒目而視。「您此次坐鎮兵部和西陽大營,離家多日,本該有千百件要事要交代妾身的,可您唯一最重視在乎的就是王妃嗎?」
「荷兒,你向來明理大度,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跟王妃吃起醋來?」豐郡王按捺下煩躁的火氣,笑著將她拉入懷中。「你明明知道本王最心疼的是你,怎麼還跟本王鬧這樣的小脾氣呢?」
容如荷不依地在他懷裡掙扎著,最後還是嗔怒猶存地撅著小嘴道:「妾身不管,內院這事兒您得給妾身一個交代。」
他眼神陰鷙了一瞬。
容如荷心下一顫,見好就收地軟化了姿態,嬌怯怯淚汪汪地囁嚅道:「您當荷兒是為了自己爭著內院權力嗎?要不是王妃姊姊太好性兒,幾次三番讓底下的姊妹們鬧得沒了規矩,連孩兒們都受了委屈,妾身今兒至於硬著頭皮同您說這些個大逆不道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