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郡王一窒,想起在郡王府中低調消極的妻子,不禁也有幾分頭疼。
「也罷,本王不便回府的這幾個月,你便和王妃共同轄治內院吧。」豐郡王想了想,謹慎地道:「可你切勿事事專斷獨行,但凡內院事務,還是得多多問過你王妃姊姊,若有決議不了的大事,只管命人捎到兵部或西陽大營來,本王再忙也會盡速決斷的。」
「妾身遵命。」容如荷登時笑靨如花,心中已經盤算起了如何蠶食鯨吞郡王妃手中的權柄。
——唯有男人與權力都掌握在手中,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平慶伯府一隅。
容如花將研磨好的藥草末和著花蜜和蒸熟的粟米粉,揉成了一枚枚滴溜溜滾圓的藥丸子,約莫有百來顆之數,最後攤在細竹篩子上擱於陰涼處風乾。
風乾上一日,明兒一早裝上藥瓶就能趕緊送出去了。
想起栗兒前兒自外頭收到的傳言,她心頭有些複雜難言,最後還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只希望長公主莫再鬱結於心,能早些快快好起來吧。」
長公主……不只是阿琅哥哥的娘親,更是她最為敬重的女性長輩,雖然對她多有提防,卻也提點教導了她很多很多。
容如花始終衷心希望她老人家能長樂無極平安康泰,一輩子歡歡喜喜的。
據她所知,府醫伯伯每年都會進深山採藥一回,多則半年少則三個月才會回到冠玉侯府,而偏偏近日長公主的舊疾咳症又發作了。
本來這老症候只要吃神醫往日制的藥丸子將養著,大半個月也就能調停得差不多了,可誰知安國公世子夫人——長公主的小姑——最近不知怎地上竄下跳得厲害,楞是三天兩頭上門牛皮糖兒似地纏著逼著,硬要她這個舅母在賞花會上將外甥女和兒子的名分訂下……
溫柔好性兒的長公主與大將軍多年來夫妻極之恩愛,她平生也最仰慕崇拜這個戰神夫婿,為了他,甚至以自己堂堂皇族公主之尊,對他的家人退讓包容再三——
一邊是夫婿的嫻雅聰慧親外甥女,一邊是自己風華無雙的親兒子,若能門當戶對親上加親,長公主本來也是樂見其成的,可偏偏她這驕兒心中另有所屬,又是個胸中自有丘壑決斷的,他的婚事,便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也無法全權做主。
只是外甥女經常侍奉於前,小姑又逼得急,兩相催逼之下,長公主心裡鬱結焦慮難解,咳症自然越發嚴重,原是白日會咳上好半天的,這下又添了夜不能寐喘咳難抑暈眩頭疼的症候。
別說兒子的親事,就連原訂月初的賞花會也被連累得延期再辦了。
消息一出,全京城正期待在長公主花會上相個乘龍快婿的世家嬌嬌們,無不罵翻了安國公世子夫人的瞎搗蛋!
練兵回來的計大將軍這才知道自己愛妻被鬧病了,自是心疼得無以復加,當場勃然大怒,毫不客氣地將哆嗦著嘴努力解釋辯駁的妹妹轟出門去,就連外甥女楊妶也被他以「縱是至親也沒有長年住舅父家的道理」,強行送回了安國公府。
計太夫人怒氣沖沖地把兒子叫回大將軍府痛罵了一頓,卻得來態度恭敬但語氣強硬的兒子一句「於公,公主是君,兒子是臣;於私,丈夫愛護妻子天經地義」。
就是計太夫人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重重敲了兩記紫檀盤金枴杖,無可奈何地回房生悶氣去。
……大將軍威武啊!
——至此,計大將軍愛妻護子,公正嚴明,毫不循私的「盛漢好男人」美名頓時名滿京城。
栗兒眉飛色舞地說著這些沸沸揚揚的傳言時,還忍不住偷偷暗示——主子乃大將軍之子,當是一脈相傳,日後也絕對會是個寵妻愛家的好兒郎。
容如花有點想笑,卻也有苦難言。
阿琅哥哥美好若天人,將來長公主自會為他選一個十全十美的賢妻佳偶來配,而她,現今只敢貪一時之歡,卻從沒希望能永遠將這輪皎潔完美的月光攬在懷裡一生一世。
生活於她而言,從來不是一場場美夢,而是一個個再冰冷不過的現實。
為了他,她不能不多思多慮一些。
但縱使容如花這些日子來努力避嫌,不敢再讓長公主這位柔弱卻尊貴的長輩多心也操心,可在知道了長公主的病症連太醫院也治不好後,幾經思量,還是忍不住做了這些針對長公主病症的「冷玉清潤丸」,讓青索送回冠玉侯府,托詞是府醫伯伯留下的方子由藥童所制,走迂迴的法子再從冠玉侯府送進長公主府裡。
容如花將視線從那攤在竹篩裡的冷玉清潤丸上收了回來,收束心神,轉而對栗兒問道:「劉太醫『又』被請進府裡幫伯夫人號脈了?」
栗兒眸底閃過一抹隱晦含笑的光芒,點頭道:「是,而且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回了。」
「五回了啊!」她眨眨眼,不意外地微笑了起來。「那藥力累加,深入骨髓,只會越來越纏綿……嗯,倒是辛苦劉太醫了。」
「可不是嗎?」栗兒憋笑。
而就在此時,長公主府裡原該喘嗽難禁、暈眩臥榻的長公主,正指著自己那俊美漂亮得人神共憤的兒子的臉,恨恨地開口。
「你呀你,對你姑母不滿,算計了你姑父在安國公面前搞砸了幾件差事還不夠,怎麼連娘爹都給套進去了?」
「姑父也該分點心神在正差上了,堂堂世子,總不能叫自己的兩個親弟弟給比了下去。」計環琅嘴角彎彎上揚。「我這都是為了他和姑母好。」
辦差無能,連妻女都管不好,他不倒霉誰倒霉?
只是這番話卻惹得長公主又氣得捶了兒子一記,「那你也不能讓人攛掇你姑母,把主意打到娘這兒來了?」
若不是這個「好兒子」從中動手腳,她那個小姑也不會一心著魔了似地,以為只要速速將女兒拱上冠玉侯夫人的位子,就能牢牢鞏固自己倆夫妻在安國公府的地位,不被精明幹練的兩個小叔撬倒牆角……
「兒子這不是順勢解了母親的難題?」計環琅清俊的眉眼似笑非笑。「難不成母親還『真心』想和姑母結成親家?您不怕,我爹還怕呢!」
長公主氣一窒,啞口無言好半天,隨即吶吶道:「即便是如此,也不能是小九。」
「兒子的妻子,只會是小九。」他淡淡的道。
「琅兒——」長公主有些急了。「娘不是不喜小九那孩子,若她純粹只是個孤女也還罷了,母親不是個勢利之人,若是能成全,又豈有不成全你們之理?可,她的出身畢竟和那頭攀絲牽籐,有些事兒不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母親是知道兒子的,只要是我想要,從來就沒有不成的。」
長公主怔怔地看著高大挺拔的兒子露出傲然且勢在必得的微笑,行禮後隨即揚長而去。
……這臭小子,怎麼就這麼任性不聽話呢?
第5章(2)
長公主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半晌後,忽然抬頭。「宮嬤嬤,把上次擬的那份名單拿給本宮過目。」
垂手侍立於旁的宮嬤嬤屈身一諾,忙去取來了那一卷密密麻麻書寫著京城名門,甚至將門嬌嬌的花名捲進上,卻也不免遲疑道:「公主,您……再三思吧?」
長公主苦笑,溫柔端麗的臉上透著無奈之色。「本宮何嘗不曾三思過?可拚著被琅兒埋怨,也不能看著他們鑄下大錯,將來徒生怨憎。」
宮嬤嬤有心為少主和小九姑子說情,可長公主的顧慮和忌憚也不是沒有道理,事涉皇位之爭,有多少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搭進去了,更何況小九姑子出身平慶伯府,確是無法抹滅否認的事實。
便是平慶伯府之人再惡毒不慈,儘管小九姑子大義滅親,暗中為東宮出了大力,可待日後大勢底定,當平慶伯府遭奪爵敗落彫零,她就是嫁進了冠玉侯府為侯夫人,也免不了被眾多勳貴圈子的誥命婦在背後戳她脊樑骨。
——娘家是勾結皇子的亂臣賊子,她這侯夫人之位還如何坐得穩當?
一個能眼睜睜看著親族覆滅,還自顧自嫁入侯府安享富貴的女人,是不會落下什麼好名聲的。
到時候連少主的清譽都要受流言詆毀……
長公主和大將軍是決計受不住獨生驕兒受人一星半點的閒話,時日久了,又怎麼不會對這個兒媳怨慰叢生呢?
長公主正是心疼小九姑子,這才不願放任事情發展至斯。
「世情如此。」宮嬤嬤也不禁感慨的歎了一口氣。「但望侯爺和小九姑子能體會主子的一片慈母心腸了。」
「宮嬤嬤,本宮這心著實不好過……」長公主神色鬱鬱,難掩一絲愧疚。「小九那孩子……本宮、本宮將來定是要替她再找份萬里挑一的好婚事的。」
宮嬤嬤想說什麼又隨即閉口不語,心裡卻暗暗搖頭——若是不能如了少主的願,小九姑子將來的婚事嘛,估計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