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逆行的血氣終於回歸平靜,他快步走近,激動的跪了下來,精氣神十足地大喊,「屬下乘風,拜見程將軍。」
小雪也奔跑過來,又哭又笑,紅紅的鼻子醜死了,可她才不管呢,指著程曦驊的鼻子說道:「程將軍,你沒死為什麼不回去?你知不知道公主為了你過得多辛苦?她不當公主了,每天日曬雨淋,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一心一意就是要把將軍給找回來。」
程曦驊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三個人,不發一語,他似乎被弄糊塗了,濃眉緊蹙,只是……
低下頭,他捨不得推開懷裡那軟軟的嬌軀,她很香、很甜、很……讓他不想放開手,只是這樣不對……抬起手,他想推開她,卻更想擁她入懷。
這時一名少婦被屋外的聲響驚動,她走出屋子,清脆的嗓音揚起,「阿漢,你在做什麼?」
少婦的聲音傳來,程曦驊趕緊把彎彎推開,他退後一步,臉上一陣愕然。
少婦眼底起了警戒,凝聲問:「你們是誰?」
「我才要問你是誰呢!」小雪看不得別人對她家公主不好,開玩笑,公主和將軍是一對兒,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她那是什麼口氣啊,將軍是她的嗎?
「我們是夫妻,你們是誰?」少婦回答小雪。
「夫妻?你有沒有說錯,將軍和我們家公主……」
小雪大嚷大叫的同時,彎彎卻被她的話給嚇到,她剛剛說,她和程曦驊是……夫妻?!
彎彎終於發覺哪裡不對了,是曦驊眼底的陌生,他對她陌生?他不記得她了?這是他回不去的原因嗎?
她定定望著程曦驊,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但是少婦用身子擋住彎彎,不允許她越雷池。
乘風哪能容許這種事,他出手極快,手臂屈伸間,將少婦抓開,然程曦驊見少婦遭到攻擊,快步上前,轉瞬間,已與乘風交手數十招。
「不要打了!」彎彎出聲一喊,乘風立即收起掌風,快速退下。
少婦連忙奔到程曦驊身邊,委屈地抱住他的手臂,順勢窩進他懷裡,他輕拍著她的背,無聲安撫著她。
兩人的親暱舉動落入彎彎眼底,她迅速垂眉,用驕傲冷漠來隱藏真實的心思。
還以為找到他的同時,便可以找回幸福,原來他們始終是情深緣淺,他已經把幸福送給另一個女人……
深吸氣,彎彎再度向前,少婦眼底帶著敵意,怒瞪著她。
彎彎強力壓抑滿腔悲哀,強忍著哽咽,與程曦驊對視,許久後才別開眼神,對少婦說道:「我只和他講幾句話,行嗎?」
少婦沒回答,是程曦驊開的口,「婉兒,你先進屋。」
少婦不願意,他只好推著她進屋,冷然的視線讓她不敢抗爭,只能柔聲道:「快點進來,兒子吵著要你抱。」
夫妻、兒子……
明明是盛夏時節,太陽當空高掛,彎彎身上還戴著暖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全身發冷,彷彿飛雪突然覆蓋天地,她被冰塊封印。
「我馬上進屋。」程曦驊朝少婦點點頭,保證道。
倘若以前的感覺是希望之後接著失望,現在則是希望之後,緊跟著出現的是絕望,她再怎麼努力,都無法阻止身子不斷的顫抖,兩年的苦苦追尋,最後答案竟是一場空?她該怨誰,又能夠恨誰?是誰老愛作弄,讓她誤以為失而復得,結果卻發現,自己從來不曾得到過?
程曦驊見她全身發抖,突地,心像是被人狠狠扯痛,不忍、心疼,他的手舉起,本想撫上她的臉,但不過片刻,他的手掌垂下。
這是不對的……
她再次深吸氣、再次平抑心情、再次吞下哽咽,問道:「你忘記我了,對不對?」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他的頭點得很輕,她卻覺得心被這一下錘得稀巴爛。就說吧,這麼惡爛的劇情也能被她碰上,不是作弄是什麼?
「剛剛那位女子,是你的妻子嗎?」
他點頭,依舊很輕,但她聽見心碎的聲音。
咬牙,她逼自己繼續問:「你和她,有了兒子?」
第三次點頭,很傷……
彎彎低頭,再然後,點頭。
看著她的頭頂心在眼前輕晃,不知怎地,他心頭的抽痛猛地擴大。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有本事把頭給抬起來,然而對上他的眼睛時,她的眼中已經一片氤氳水氣,強忍著心痛,她再問:「你受傷了嗎?你忘記自己是誰,失去過去的記憶?」
「是。」
她逞強的模樣,教他於心不忍,他想說點什麼來安撫她,但張口……卻發現自己不會安慰人。
「你想不想把傷給治好?」
「你能治嗎?」程曦驊反問。
「我會盡力。」
「好,我該到哪裡找你?」
原本這幾天,她應該住在裡正家裡,替穆爾席村的百姓治病,只是現在……她不知道自己如此紊亂的心緒還有沒有行醫的能力,於是她說:「我叫齊玫容,住在鎮北王府,如果你想治病,就去那裡找我。」
給她幾天時間,她會讓心情慢慢沉澱,她會努力認清事實,然後徹底放棄,她會試著把他當成一般病人,盡心盡力……
會的,她可以辦到。
彎彎朝程曦驊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可是下一瞬,她的手被他握住。
暖暖的掌心一如記憶中熟悉,差一點點,她又想旋身撲進他懷裡,可她掐斷自己的想望,逼迫自己在面對他時,帶起疏離笑顏。
「我也有話想問你。」程曦驊道。
「好,你問。」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來來回回輾轉流連,他記不得她,但覺得熟悉,他知道自己一定認得她,一定曾經與她……親密?「你認識我,對嗎?」
「對。」輪到她點頭了,可是每點一下,心就沉重三分。
「我是你們口中的將軍?」
「對,你是大齊的戰神,在與北夷的最後一場戰役中,為了救我二皇兄,身受重傷,墜崖,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
「你也這麼認為嗎?」
他已經不記得過去,可是每句話都問在重點上,教她如何能夠不心動?如何能夠心平氣和?
「我從來不這麼認為,我一直堅信你仍然活著,因為你答應過我,所以我千里迢迢從京城來到北疆,走過大小村落鄉鎮,醫遍北夷部落,就是想著,也許哪一天,我們能夠再度相遇。」
他略略躊躇,最終仍是問了出口,「你是我的妻子嗎?」
還不是,但她很想當他的妻子,很想迫切找到他,和他牽手一生一世,然而眼下……她不能是。
不管是否失憶,他都已經娶了那名女子,還生下了孩子,兩人名分定、情分定,之後就算他恢復記憶,記得他曾經愛過齊彎彎,他們也回不到過去。
因為她的性子驕傲,無法容忍第三者,而重視責任的他,怎能把妻子、兒子拋棄,那是他的骨血,是他這兩年中的重點記憶。
倘若她逼他放棄那對母子,日後他將會怨慰她,曾經的愛必會轉化為恨;如果她選擇妥協,兩女共事一夫,天長日久,妻妾相爭,她也會怨恨,會變得面目可憎。
她不願意程曦驊恨她,更不願意自己變成壞人。
愛情是使人變得更好的催化劑,如果不能變成更好的人,也不能教自己變得殘忍猙獰,所以她別無選擇。
「我不是。」彎彎回答。
「既然不是,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從京城來到北疆,為什麼要走過大小村落鄉鎮,醫遍北夷部落,為什麼要期待哪一天,我們再度遇上?」他用她的話來反問她。
「因為罪惡感,你是為了救我二皇兄而亡,也因為……我有東西必須還給你。」
「什麼東西?」
彎彎不捨得拿出來,但是,她知道她必須這麼做,在他成為別人的丈夫之後,割捨是她唯一能夠做的選擇。
她從懷裡拿出匕首,那是北疆男人訂下女人的信物,上面還鑲著他的傳家寶物,曾經他訂下她,但是現在……他已經失去擁有她的資格。
「我很高興你還活著,但你的父母親並不知情,你是家中的獨生子,你的死訊讓他們痛不欲生,如果你還在乎他們,應該盡快帶妻兒回京。」不只為他的父母親,就是為了他妻兒的前途,他也該返京。
「所以我們之間的關係是……」這是從頭到尾,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朋友,聊得來的朋友,彼此欣賞的朋友。」
退開一萬步,他們又回到最初,只不過這次好多了,至少他不再討厭她,她也不必為了懲罰他,任由不實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
四目相望,程曦驊不相信兩人之間的關係如她所說的那樣淺薄,他知道他們之間肯定有著什麼,只是他不記得了。
他期待她說得更多,期待她幫助自己打開記憶,但她沉默了,臉上凝滿哀愁,她的愁雲結上他的胸臆,沉重了他的心。
「如果需要幫忙,我在鎮北王府相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