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點頭,瀟灑上馬,彎彎希望這一轉身,也能瀟灑地切割曾經過往。
她不怨任何人,畢竟事實擺在眼前,不管是四年前或是四年後,他們都是有緣無分,既然如此,她何不順天而行,且看命運要把他們帶到什麼地方。
第十四章 眾裡尋卿(2)
馬蹄聲噠噠,直到再也看不到彎彎的背影,程曦驊才轉身進屋。
門打開,婉婉撲進他懷裡,哭得梨花帶雨。
程曦驊沒回抱她,只是眉心蹙緊,低下頭問:「怎麼了?你嚇到孩子了。」
她緊抱他不放,哭得益發傷心。「你不要走,不要丟掉我和兒子,沒有你,我們活不下去。」
她害怕啊,那名女子通身氣派,有著尋常百姓裝也裝不來的氣質,她說阿漢是將軍,她肯定也是不同凡響的人物,如果阿漢記起過去的事,那她……她無法想像沒有阿漢,自己要怎麼活下去?
「我沒有要丟棄你們。」
「是嗎?那你發誓,無論如何都會陪在我們身邊!」婉婉心急的催促。
眉心越發繃緊,他幾乎就要做出承諾了,但齊玫容憂鬱的面容在他腦海中盤旋,讓他的話頂在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見他不發一語,婉婉知道自己輸了,他連對方是誰都記不得,就連承諾都給不起了。
她捂著臉,任憑淚水狂奔,接連後退幾步,絕望地指著他,凝聲恐嚇,「如果你要離開,我就帶著兒子去死!」
坐在窗前,彎彎看著天上的彎月,想著過往——
那一晚月色明亮,她告訴程曦驊,「我喜歡英雄,而你,是我的英雄,我一個人的英雄。」
他臉紅了,他的皮膚黝黑,那種程度的紅很難被分辨,何況是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但她就是能夠看得出來。
他真的是英雄呢,武藝高強,一心為黎民百姓著想,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視浮名為無物……他身上每個特質,都是英雄應該具備的。
所以她愛上他,愛得好徹底,儘管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也否認得徹底。
不過,一切都是注定的吧,她不想當阿朱,就不能得到喬峰的心。
其實她真的很哀怨,哀怨兩人的情分這麼淺,以為是苦盡甘來,卻不料幸福只是曇花一現,她與他,真的很無緣。
心很痛的啊,可她怎麼能夠表現出來?
兩年,她受的煎熬,二皇兄也在承受,她有罪惡感,二皇兄加倍。
可二皇兄不說出口,只能拚了命的建設北疆,企圖把這裡從人間煉獄變成人間天堂,她知道,那是因為負疚,他知道曦驊看重北疆百姓。
於是兄妹倆合力,創造北疆百姓的幸福,全是為了程曦驊。
她曾經天真地想過,倘若他知道他們的辛勤,或許會跳出來,笑著對他們說,來,我助你們一臂之力。
天真當然不會成真,可她的堅定總算讓她在茫茫人海中尋到他的身影。
他過得很好,她看得出來。
那名叫做婉婉的女子用盡心力愛著他,他們還有一個兒子,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這個結果其實很好,比起他死去,她寧可他在另一個女人身邊安然地活著。
所以她要感激上蒼的恩賜,所以即使失戀,她也要強撐著快樂,因為,他能夠活著,就已足夠。
不遺憾,她告訴自己。
懸蕩的心重新歸位,這次她再不會向任何人否決她深愛著程曦驊,但這次她也會很努力讓親人們知道,別再為自己擔心,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不是所有的愛,都要在她身邊才算數,也可以在遠處予以祝福。
不是所有的愛,都要時刻親暱才算數,也可以暗暗在心裡醞釀,不必讓人知曉。
她和曦驊的愛,將是如此。
嗯,真的,她不貪心,只要知道他活著,知道和他同處在一個時代空間裡,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喝著同樣的水,她可以繼續在心裡想他、念他,她願意學會滿足。
這個夜晚,她努力讓自己心情平靜,努力接受這個不在預料中的結局,不斷說服自己,這樣已經很好。
可齊柏容不是彎彎,他不是個可以模糊帶過的人,黑是黑、白是白,他不允許灰色地帶。
過去的他魯莽衝動,可如今環境和歷練已將他磨練得沉穩內斂,但不管怎麼磨,有許多本質是不會變的,就像他的土匪心性,就像他的固執堅持。
所以他堅持要找到程曦驊。
所以兩年來,他派出一撥又一撥的人,非要把程曦驊給挖出來。
所以他既土匪又惡霸地堅持程曦驊只能是他的妹婿,不能與其它女人不清不楚,既然堅持,他就會把這件事給落實到底。
退讓?妥協?那是彎彎會做的事,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當乘風向他報告程曦驊的下落之後,他立刻領著一隊程曦驊的舊部屬,徹夜趕往穆爾席村。
程曦驊也在看夜空,同樣的月亮彎彎,同樣的滿空星辰,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經在這樣的夜晚裡,某個人對他說了一番話,說得他臉紅心跳,至於說什麼?忘記了,但他知道那些話很重要。
打開包袱,輕輕撫摸裡面的冊子,那是一本小說,書名叫做《天龍八部》,這個故事很長,它只記載了故事裡的其中一段,最重要的橋段是阿朱為了救自己的父親一命,自願死在心愛男子手中。
他不喜歡這一段,親手殺死喜歡的女子,這對喬峰而言很殘忍,阿朱決定這樣做時,沒想過未來漫漫長日,喬峰要怎麼面對自己?到最後,喬峰會帶著對阿朱的歉意死去,然後在幽冥路上重逢、相親。
翻開書冊的最後一頁,上面有:行娟秀的字跡,寫著——
英雄不能食言而肥,你要比我活得久。
這字究竟出自誰的手,一定不是婉婉,因為她不識字。
食言而肥?他曾經對某個女人承諾過,要活得比她久嗎?真是奇怪的承諾,哪有人想要這種承諾?
那日他自谷底清醒,身上帶著三樣東西,一本書、一個長命鎖和一瓶丹藥,長命鎖上寫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平安喜樂,而長命鎖的背後寫著彎彎兩個字。
彎彎?什麼東西彎彎?眉毛彎彎、眼睛彎彎還是月牙兒彎彎?他不知道也猜不出來,只是覺得這個長命鎖和前日來的那名女子有關,可是她說她叫齊玫容,不叫彎彎。
而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身受箭傷,失血過多,為了取出穿胸而過的斷箭,他強撐著最後一分力氣,把戰甲脫掉,這時候,丹藥和書自懷裡掉出來,他不知道那瓶是藥還是毒,但直覺仰頭,把它吞進肚子裡,一股暖氣自腹間緩緩上升,他睡著了。
他最後的念頭是,我得救了。
當時他身穿戰甲,換言之,齊玫容並沒有說謊?可……如果她沒有說謊,那麼說謊的是……他轉頭望向床上的母子。
會嗎?婉婉沒道理這麼做,如果他是大將軍,他可以給她和兒子更好、更安定的生活。
齊玫容說他的名字叫做程曦驊,說他是個大將軍,說他有父母在京城,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相信,只除了那句我們只是朋友。
他們只是朋友嗎?既然如此,為什麼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流露著濃濃的悲傷?為什麼問他與婉婉的事時,強忍著哽咽?
那樣的傷心是裝不來的,他與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一個接一個問題從腦海中蹦跳出來,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導致他失憶的原因是什麼?一張一張的臉孔出現、隱沒,一幕一幕片段記憶跳出,又瞬間消失,他努力想抓住些什麼,但……徒勞無功。
而且自從齊玫容離去後,他就怎麼也無法定下心,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從腦袋裡衝出來似的,他從來沒有這樣迫切的想要記起過去的一切。
低頭,撫摸齊玫容還給他的匕首,心亂無比。
兒子睡了,婉婉在床上輾轉睡不安穩,她不時朝他望來。
他知道她心慌,自從齊玫容來過之後,婉婉就天天擔心他會離開,擔心這個家破碎,連夜晚也要他守在身邊。
他能夠理解她的憂心,畢竟這個家能走到今天,並不容易。
只是齊玫容的臉孔不斷出現,曾經滿懷怨恨的那個家,呼喚著自己,她說他的死訊令父母痛不欲生?怎麼可能?他的父母親應該希望他早點死掉的,不是嗎?
追根究底的慾望迫切,他恨不得立刻想起所有的事。
這時,噠噠馬蹄聲響起,聞音辨位,他們是朝自己家的方位前進,約莫二十幾個人,每個人都身懷武藝,否則策馬狂奔,呼吸不會如此輕緩。
他把匕首納入懷裡,書冊和長命鎖收妥,吹滅燭火、快步走到床邊,對婉婉低聲道:「有人來了,你安靜待在屋裡,別發出聲音。」
婉婉身子微顫,輕輕點頭,反手握住他的手,低聲叮嚀,「小心。」
程曦驊點點頭後,大步走出院子,像柱子似的高大身軀往門前一站,戰神的模樣再現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