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彎彎吁口長氣,篤定的道:「那就證明他沒死,我們約好了,他要活得比我長。」
「彎彎……」
「沒關係的,我會等他,等他來向父皇提親。」她抱著匕首,又躺回床上去,緩緩閉上眼睛。
今天真冷,如果能窩在他的懷裡,多好……
彎彎變了,她變得安靜、乖巧,像個真正的公主,成日在屋子裡看書彈琴刺繡,即便繡出來的依舊是幾根爛菜梗子。
原本這是所有人都期待她做的,她做到了,卻讓所有人滿肚子心酸。
醫藥的事再也吸引不了她的興趣,有人求醫,她相應不理,仁慈的她,眼底再也看不見人世間的悲歡,她把自己關進一個再無他人干擾的世界裡。
余爺爺輕輕摸著她的頭髮,不能說話的他,只能用悲憫的眼神望著她。
她很想告訴余爺爺別擔心,等程曦驊一回來,她就沒事了,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能回來……
日子漸漸過去,眾人還是找不到程曦驊的人或是屍首,原本已經就非常稀薄的希望,漸漸蒙上失望的灰,大齊舉國上下已經為程曦驊舉殤,程家也為他埋下衣冠塚,所有人都認定他不存在,只有彎彎還在硬撐著。
皇后來到女兒床邊,問道:「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除了曦驊,你還有疼愛你的家人,你能不能為我們振作起來?」
彎彎目光望著遠方,面無表情地說:「會的,給我一點時間,別為我擔心,天底下多少好男兒排隊等著我點頭呢,我不會蠢到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這世間,放棄該放棄的是無奈,放棄不該放棄的是無能,不放棄該放棄的是無知,母后覺得我無知嗎?」
她嘴裡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她配合大家的心思,試圖安撫所有人的不安,只是……她不安吶!
心像一葉扁舟,在起浮不定的海潮上漂流,始終無法靠岸,她站在搖擺不定的小舟上,舉目搜尋,搜索著天地接連處,有沒有她心心唸唸的影子。
皇后輕撫著她的臉,不捨的道:「不要逞強,難過就哭出來。」
彎彎搖頭,堅持不落下一滴淚,因為一哭就是認定了曦驊再也不會回來,但他答應過她的,她相信他會回來的。
轉過頭,她望向窗外,她對天空低聲重複著已經重複過一千次的話,「程曦驊,我等你回來,等你來向父皇提親。」
父皇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說:「女兒大了、心思多了,要是能像小時候那樣單純無憂多好。」
她也想呀,也想無憂、也想幸福,只是心被那道愛情線緊緊纏繞,綁得無法喘息,她很清楚,唯有那個人再度回到身邊,她才能夠再度自由、無憂。
「朕為你賜婚,好嗎?凌之蔚是個好男人。」什麼方法都試過,皆無法讓女兒恢復快樂之後,皇上竟提出一個爛建議。
她失笑了,搖頭拒絕,「父皇,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沒有糖,塞給我一塊餅,我也不會因此幸福開心。」
父皇揉著她的頭髮,心疼的說:「除卻皇上這個身份,我也只是個普通的父親,我什麼都不想,只希望你能夠開心,如果我把天底下的餅都搬到你跟前,能取代那顆糖嗎?」
她環住父皇的腰,窩進他懷裡,像小時候那樣撒嬌,回答道:「父皇,真糟糕,我的性子多麼像您,除了最甜最美好的那顆糖,其它的,都無法將就。」對於感情,她和父皇一樣執拗,她相信父皇一定能夠明白。
「是朕的錯,把你生得和朕一模一樣。」皇上苦笑。
彎彎輕輕搖頭。「我為這個一模一樣深感驕傲呢。」
所有人都在勸她,包括身邊的宮女太監,大家以為時間會慢慢治癒她心中傷口,可是她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無神,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許多時候,大家都不敢確定,她的靈魂還在不在軀體上。
齊槐容受不了了,他恨極了自己,當初不應該鬆口的,不應該鼓勵曦驊,給他機會,更不該寫信給彎彎解釋當年的前因後果,早知道會演變成這樣,當時就該阻止到底。
他眼也不眨的凝視著彎彎,許久,他幽幽歎道:「是不是大皇兄不值得彎彎信任?」
彎彎抬眸,搖搖頭,不曉得大皇兄突然在胡扯什麼。
「如果不是,為什麼你心裡有話卻不肯對我說?」
齊槐容的感歎像一把錐子,頓時,她覺得胸口像被人戳了個洞似的,她極力克制的酸楚拚命往外流瀉,綿密的心酸化成淚水,遮住她的視線。
她不想哭也不願意哭的,但一直以來的堅持,在此時此刻決堤,她死命咬住下唇,把眼睛瞠得大大的,不讓盈眶的淚水往下墜,只是,今天的淚水很不乖,想盡辦法要脫控……
「哥……」她軟軟的輕喚一聲,像小時候那樣。
五歲之後,被教習嬤嬤教導過後,她再不喊他哥哥,如今又喊,讓他得以窺見她的脆弱。
「對,我是哥哥,有義務保護妹妹,你有什麼話都能夠對我說,天塌下來,哥哥絕對會替你頂著。」
她點頭、點頭、點頭,第三個點頭時,淚水堆積不住,瘋狂下墜。
「乖,有哥在呢,什麼委屈都跟哥說。」
彎彎在床上跪起身,爬到大哥身前,往前一撲,緊緊抱住他的脖頸,沒多久,溫熱的淚水已經濡濕了他的肩背。
「哥,曦驊是我害死的……」
「不是的,不准你這麼想!」
「是的是的,就是我害死的!是我不准他帶走二哥,是我逼他承諾用性命護住二哥,如果沒有我的逼迫,他一定不會死……如果我堅持一點,如果我咬緊牙根,如果我把母后的話牢牢記住,如果我哭著鬧著求著不讓二哥離開,所有的事通通不會發生……哥,我好想他,我無法停止想他,無法忘記他,無法不吊死在一棵樹上,無法放棄,無法、無法、無法……」她淚流滿面,啞著嗓音痛苦嘶吼。
悄悄站在門邊的齊柏容,看著妹妹痛哭失聲的模樣,心一陣一陣泛著劇疼。
不是彎彎害的,是他害的!
他憑什麼啊,憑什麼以為自己有本領,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憑什麼冒領曦驊的功勞,憑什麼為了自己的性命,害得彎彎這般傷心?
他痛恨自己!
齊槐容把她抱到膝間,護在胸前,輕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順著她的傷心。「彎彎乖,不哭,不是你的錯,你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是我的錯!如果我聽話,如果我夠堅定,如果我不要被說服,如果……」
如果從一開始就不要喜歡上、不要愛上、不要羈絆上,如果不要他的承諾、不要他的保證,不要他把自己的命擺在二哥後面……
她隱約感覺到不安的,不是嗎?如果在那時急踩煞車,所有的事都不會發生。
是她太過粗心大意,是她不夠謹慎,全是她的錯……倘若她不要穿越,說不定事情的發展方向就會截然不同。
「不,別以為百姓誇個幾句,你就以為自己真的是仙女了,你沒那麼厲害,無法預知未來會發生的事,無法讓所有的事都照著你的安排走,你只是個小丫頭,一個倔強驕傲、嘴硬卻又深愛曦驊的小丫頭。愛情不是錯,你更沒有錯!」
彎彎抬起頭,瘦削的臉頰掛著濃濃的哀傷。
稚嫩的小丫頭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了,卻是用這樣殘忍的方法,如果長大需要經歷這種殘酷過程,他寧願護她一輩子單純。
「哥,我這輩子都不會快活了,遺憾壓得我喘不過氣,罪惡感逼得我活不下去,我覺得身子好痛,心更痛,我痛得快要死掉了,我知道我活不下去了……」
「傻瓜,怎麼會活不下去?不過是一個男人,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覺得痛也沒關係,哥替你找太醫,讓他們給你開藥解痛……」
她拚命搖頭,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叫做程曦驊,是我從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上的男人,天底下的好男人全部加起來,也敵不過一個他!
「哥,過去兩年,我刻意假裝不在乎他,假裝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可是那種假裝好累,臉上晴天,心卻在下雨,活潑開朗只是在掩飾胸口的落寞,偽裝的驕傲只是在誇張自己對他的輕忽。
「如果他不愛我就算了,驕傲如我,絕不允許自己成為別人的糾纏,可是他喜歡我啊,他要向父皇提親的啊,他說好要陪我走一輩子,不讓我孤獨,他願意讓我比他先死。」
是不是他們真的有緣無分?是不是他們的交集注定只能這麼短暫?是不是老天安排了他們的陰錯陽差?是不是她的穿越,其實只是一場誤解的笑話?
太殘酷了,她終於理解何謂「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原來賊老天是有道理的,祂喜歡忤逆人類對幸福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