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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鄭媛

  「爹爹很好,蘭兒……」邵蘭掩嘴而笑,羞赧地回答:「蘭兒也很好。只是蘭兒與爹爹,皆一心期盼貝勒爺光臨寒舍,卻遲遲未能見到您的人,難免失望。」

  婁陽愣了一會兒。「他日在下必定前往拜訪。」只得承諾。

  「這回貝勒爺可不要再食言了。」邵蘭嗔道。

  婁陽但笑不語,難掩尷尬。

  儘管如此,他仍暗地舉目找人——

  他的妾與他約好申時三刻見面,卻不見人影,令他納悶。

  「對了,聽說……」邵蘭抬頭睨了婁陽一眼,眼波含笑,有些嗔怪。「貴府跟柳老師借了幾幅蘭兒的畫作?其實貝勒爺若想要蘭兒的畫,只要開口跟蘭兒直說,蘭兒必定親自捧畫至貴府,雙手奉上,再者貝勒爺倘若能早日來到寒舍,寒舍內藏有許多蘭兒的作品,貝勒爺若想要哪一幅,屆時便可以……可以任君挑選。」邵蘭意有所指,越來越大膽。

  她認為婁陽借她的畫必定有所涵意,今日他又突然出現在畫室,很可能便是為了自己而來……可是他對她卻又遲遲沒有行動,邵蘭也不免著急起來,因此藉故進一步暗示!

  婁陽明白她的意思。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邵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

  「我看擇日就不如撞期吧!」邵蘭一不做、二不休。「今日既然又遇見貝勒爺,實在有緣,貝勒爺乾脆直接隨蘭兒回府,一來可解開爹爹的悶苦,讓爹爹見見貝勒爺,二來貝勒爺親王寒舍選畫,想要哪一幅圖,便能得到哪一幅圖!」

  婁陽一愣。「今日?恐怕——」

  「貝勒爺這就請隨蘭兒回家吧!」未讓他把話說完,邵蘭便領先往前頭走。

  婁陽杵在原地。

  隨從祥順瞪著不動的主子,平時只能跟在主子身後不敢吭聲的他,這時只得上前催催。「貝勒爺,邵姑娘自個兒走遠囉?」

  婁陽瞪他一眼。

  祥順忙退一步,搔搔頭,喃喃自語:「不是說好了接格格嗎?怎麼又會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你看看……」

  婁陽瞇眼,再望向畫室看最後一次。

  裡頭依舊沒有半個人影走出來。

  他突然想通了什麼,冷笑一聲。

  「走吧!」沉著臉,他喝令祥順,接著追上邵蘭的腳步,離開畫室。

  ☆☆☆☆☆☆☆☆☆☆  ☆☆☆☆☆☆☆☆☆☆

  元王府內,意濃正納涼地坐在她的屋子裡,翻閱剛從文錦堂取回來的刊本。

  她只在畫室繞了一圈,便前往文錦堂,取回最新發刊的刊本。

  「格格,您未至申時三刻便先行回府,這樣做好嗎?」元喜在屋內踱來踱去,顯得焦慮不安。

  「有什麼不好的?」

  「您約貝勒爺在畫室見面,可是您根本就沒有到畫室,這樣是欺騙!」元喜怎麼想都不對勁。

  「我有我的道理,你不明白。」

  「奴婢是不明白啊!您讓貝勒爺特地去接您,卻又撲了個空,這樣貝勒爺豈不是太可憐了?」

  意濃看她一眼。「可憐?」

  「是啊!您瞧,貝勒爺還特地去接您呢,您怎麼忍心這樣欺騙他?」元喜言下之意,是責怪主子沒良心。

  意濃把刊本放下,細看元喜。

  元喜被瞧得不自在。「格格,您在看什麼啊?」不禁好奇地問。

  「我在瞧,你是不是被人放蠱了。」

  「放蠱?!」元喜嚇得瞪大眼睛。

  「是啊,你居然一個勁兒的替人說好話,不是被放蠱,又是怎麼一回事?」她反問元喜。

  元喜一愣,想半天才明白她的格格是在揶揄自己。「我說的,明明就是事實嘛!事實難道不就是這樣嗎?」她嘟嘟囔囔的。

  意濃乾脆當作聽不見。

  她轉身面向窗外,翻動刊本,不久便找到她要尋找的文章。

  這篇文章內容,在評論明末清初著名畫家八大山人的畫作。行文對於朱耷奇巧的構圖、特立獨行的風格,多流露出崇拜讚歎之意。

  意濃抿嘴一笑。這篇文章她校閱時已經仔細看過,現在再讀一遍而已。

  文章雖為描述八大山人的作畫風格,最後卻特取八大山人為鏡,勉勵仕女應有風骨,不可隨波逐流、依附男子,更不可甘心予人為妾,迫害正室姐妹!一旦時勢所逼非要為妾,則寧可以死全節,或執著終身不嫁,方才是有志節的女子所為!

  這樣一篇借題發揮、慷慨正義、企圖矯正視聽的文章,出自於邵蘭之手。

  看到文章篇末,她竟大膽題名「邵蘭」二字,意濃也不得不佩服。

  女兒國刊本的作者,撰寫文章之時大多使用筆名,願意暴露真實姓名的,只有少數漢家女子。旗人女兒,是絕對不可能讓身份曝光的,因為這本刊本發行在民間,又在琉璃廠區刊印,絕不可能見容於旗人貴族圈。在旗的貴族女子,若為漢人刊本撰寫文章——還是如此驚世駭俗的內文,這樣的行為絕對不可能被允許,一旦被發現,就會立刻被禁止,為免讓家族蒙羞,甚至會鎖拿於閨房之中,令其足不能出戶。

  然而即便是漢人,願意暴露真實姓名的,畢竟還是少數。

  意濃已經仔細看過落款,對照畫上的落款,這確實是邵蘭的文章。

  她想起,邵蘭對於她夫君的「積極」。

  邵蘭明知道婁陽已娶福晉,即便她能博得婁陽的青睞,也只能做妾。

  漢女為妾,這現象自世祖遷都燕京以來,不曾消停。

  邵蘭若願為妾,是可以成就的。

  但她的文章,卻又對為妾一事,如此嚴苛地批判!

  然以她為漢家女子的身份,其父不在當朝為官,其祖上又不曾入旗,難道她真以為,能成為婁陽的側福晉嗎?

  意濃當然清楚,邵蘭不會傻到相信她能成為婁陽貝勒的側福晉。

  除非在旗,否則兩族不得通婚,這是御令,不論旗人或漢人,皆心知肚明。

  邵蘭其實甘心為妾。

  世人寫文章的時候,常有慷慨激昂、或者特立獨行的論調,以博取注目。然為人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卻是為文者的通病。

  邵蘭便是這樣一個人,寫出了這樣一篇表裡不一的文章。

  但儘管如此,這樣一篇文章,確實已足夠「表彰氣節」、「引人注目」了。

  再者,她寫文章的才華,也比她在畫藝上的造詣,引人注目許多。

  「格格,您在看什麼啊?看得這麼專注?」原本故意在一旁唉聲歎氣的元喜,終於忍不住好奇,湊上前來觀看。

  「元喜,你知道文征明先生是誰嗎?」她不談八大山人,卻說起明代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

  「文征明?」元喜猛點頭。「知道啊!胡同裡說書的先生,常提到的江南四大才子,就是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徐禎卿這四個鼎鼎大名的人物嘛!怎麼了,格格?是不是文征明又發生什麼事兒了?那唐伯虎呢?唐伯虎跟秋香是不是也出事兒了?」提起說書,還是四大才子的故事,元喜就感興趣了!

  她還以為,格格要開口跟她說書了。

  「文征明先生,早年仕途不利,白頭生員,未能進仕,因為這樣坎坷的仕途際遇,消磨了先生的年少銳氣,間接影響了他的藝術風格。雖說先生的畫,早已成名,但先生的字並不算特出,儘管博學諸體,平正蒼潤,卻充滿了儒雅的文氣。由此得悉,一人的際遇,實將影響一人的生平,人能如何在順境中求活,在逆流中看清自我,不違背人道與天道的和諧,才是真實可貴的人生。」意濃卻對元喜說了這番話。

  她表面談論文征明其人其事,卻也是自抒己懷。

  「格格,您究竟想說什麼啊?」別說一句,元喜連半句都聽不懂。

  意濃笑了一笑。「我獨鍾情於文征明先生溫潤秀勁、平正穩健的筆意。」

  元喜用力點頭,其實還是沒有聽懂。

  「元喜,你還記得一年之前,我曾經大病一場的事吧?」意濃忽然提起此事。

  「格格,那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您再提起做什麼?」元喜忽有不安。

  「病癒後,大夫對我論起病情,當時你也站在一旁,一定還記得大夫對我說過的那一番話吧?」意濃繼續往下說。

  元喜突然噤聲不語,這回她能聽懂格格想說什麼,但她寧願不聽。

  「當時,我請大夫不可對阿瑪提起此事,以免他傷心。但我自己,對於大夫所說的話,其實並不在意。」意濃說。

  「格格您不在意就好了,別再提這件事情了——」

  「但是,皇太后為貝勒爺娶妾的目的,卻是非常明白的。對於皇太后的目的,你也清楚,對嗎?」意濃淡淡地說起。

  元喜屏住氣,不願回答。

  「皇太后為元王府大貝勒指婚的目的,正是要為元王府延嗣。」意濃代她回答。

  元喜別開眼,默不作聲。

  「就算你想逃避不答,事實依舊是事實。我原本不願意拿自己的病,來做為逃避這樁婚姻的借口,因為女子能不能生養,與丈夫對妻子的愛,絕對不可相提並論。但是現在面對事實如此,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因病不能生育的事實,元王府遲早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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