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報了個數字。聽到那數字,小紅跟奶娘猛吸口氣,急忙轉向殷若然。小紅小聲咕噥說:「這是喝了什麼人參雞湯,都夠我們吃幾頓了。」
「若然,我們的錢應該夠吧,把錢給店家吧。」殷莫愁轉向殷若然。
「當然。」殷若然一口應允。
小紅睜大眼,嘖嘖稱奇,低了嗓子對奶娘說:「若然姐這是吃錯什麼藥了,居然捨得掏出錢來。這都快去了我們身上現錢的一半了。」
這回奶娘沒有斥責小紅,同樣睜大眼看著殷若然。「奶娘,既然莫愁姐都這麼說了,快把錢給店家。」
「可是……」奶娘遲疑著,一再看著她,似在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別再可是了,快把帳給會了。」
小紅連忙將殷若然拉到一旁,低聲說道:「若然姐,我們就剩這麼點現錢,你幫個不相干的人付賬,過後若要是有什麼事,該怎麼著才好?」
殷若然抿嘴不語。真是!一個不識煙火味也就罷了,這一老一少根本一樣糊塗,枉費她平素的教誨。
奶娘不甘不願地把錢付給店家。「喏,拿去吧。算你運氣好,遇上我家小姐。要不然,遇上這些吃白食的,你也只有自認倒霉的份。」有意無意地橫了那三人一眼。
帳一付,圍著看熱鬧的人便一哄而散。
善尚連忙揖謝道:「多謝姑娘。」
大公子一句話也沒說,龍如意則微笑道:「多謝姑娘相助。我們身上帶的銀兩不翼而飛,正不知如何是好,多虧了姑娘出手解圍。我姓龍,叫龍如意。這位是家兄,龍天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該如何稱呼?」他長到這麼大,從未遇過這種難堪,因而對解圍的這名少女有了幾分好感。
「公子不必客氣。這等小事,請毋需掛懷。」殷莫愁微微欠身,算是回禮。「莫愁小姐,我們該走了,趕路要緊,再跟這些人瞎攪和做什麼。」奶娘還在心疼那些銀兩,語氣態度很不客氣。
殷若然發急似地扯扯奶娘;奶娘莫名地看她一眼。
「且慢,」龍天運開口說道:「龍天運受姑娘相助,尚不知姑娘貴姓大名,如何能報答姑娘?」
「我說過了,公子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殷莫愁微一頷首。「莫愁小姐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吧?」奶娘拉開殷莫愁,諷言涼語著。「連一點茶水錢也想賴,還敢說什麼報答。算我們倒霉,就不跟你們討恩要情了。」
「奶娘!」天啊!一個不知柴米油鹽也就罷了,奶娘是在蹚什麼渾水呢!
殷若然神色一急,搶身上前,卻腳步過急,一個踉蹌,身子一歪,倒向龍天運。龍天運身子一側,竟避了開去,殷若然一個驚魂,雙手在半空亂揮幾下,本能地抓住龍天運的手,才勉強穩住身子。
「無禮——」善尚叱喝。龍天運舉手一擺,善尚即住口。
殷若然趕緊放開手,不禁有些訕然。
「大娘,你這話就不對了。」龍如意看了殷若然一眼,微微一笑,語氣謙和,儒雅溫文:「我們原也無意抵賴不付賬,只是隨身所帶銀兩不小心給遺失了,才會有這種困窘發生。不過,能因此得與姑娘相識,倒也是一種緣分。想想,人海蒼茫,我和家兄卻能與幾位在這山郊簡陋的茶棚中相遇,這樣的機緣可遇而不可求,豈不是非常難得,合該有緣,你說是也不是?大娘。」一番話說得條理分明,頭頭是道。
「是的,」殷若然又急上前,搶說道:「公子所言極是,合該有緣。」奶娘半張嘴,愕然看著殷若然。「既然有緣,還望賜告貴姓大名。」
「我與小姐同姓,姓殷。方才奶娘所言多有失禮冒犯,請勿見怪。公子知書達禮,乃一謙謙君子,所謂君子若得相助必不忘其恩,必當言報。」兩三句將話拉回對其之相助。「不過,我家小姐秉性善良,一向樂於助人,方纔所為,不過舉手之勞,所以請公子不必掛懷。公子若執意回報,我家小姐亦不好接受。」嘴上說不要報答,卻一口一句回報。
「回報」兩字一出口,龍天運極其突然地掃她一眼。
奶娘抿嘴又瞅了殷若然一眼,這才悄悄打量起龍如意和龍天運。
龍如意看起來與龍天運年齡相近,同般挺拔。然而,異於龍天運英冷的氣質,龍如意長得俊美雅秀,神采翩翩,眼帶柔情,眉宇間且有一抹溫文的質色,卻襯得龍天運刀鐫似缺少柔情的容顏更形冷漠,有股直逼天地的氣魄風華。
奶娘在殷家多年,倒也曾見過不少達官顯貴。先前她沒注意,現在仔細一打量,原先的偏見和輕視之心一掃而空。她看龍天運雖作尋常書生打扮,眉目間卻在在流露出不凡神采。就是龍如意也顯得儒雅不俗,一身侯門官家的氣派。旁的不說,光是那衣著配飾,非富即貴。
難怪……不禁又瞅向殷若然,暗暗搖頭。
「姑娘放心,我大哥不會放在心上的。」
龍天運又瞅了殷若然一眼。對著殷莫愁說道:「方纔承姑娘相助,姑娘若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儘管開口,沒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
「公子實在太客氣了。」殷若然又搶著開口,笑咪咪的。「我看公子氣宇不凡,談吐也不俗,很有幾分王孫貴公的氣派,想來家世定非平常。不知公子府上何處?以什麼營生?」
果然!奶娘與小紅對視一眼。小紅在奶娘耳下悄聲說:「若然姐又在打什麼主意了。也是,多結交一名貴人也不是什麼壞事,最不濟,托這關係幫忙引介安排生計總是有的。我就說嘛,若然姐怎麼一口就答允掏錢出去,原來是打這個主意。」
奶娘遞個眼神示意小紅噤聲。
那廂,龍天運正說道:「龍家世居金壁皇城,以天下為營生;家住皇城紫陽宮,時游雲池皇林園。」
「啊?」殷若然以為自己聽錯。
殷莫愁亦愕然轉頭,顰眉看著龍天運。
皇城紫陽宮是皇帝處理朝政和居住的地方,皇林園則位於宮苑的東側,園裡種滿各種奇花異卉,四時景色變化綺麗繽紛非常,園中更有一湖「雲池」,清澈如鏡,倒映著美麗的天光絕色,彷彿天上雲間。新科進士都於此接受皇帝賜宴,是皇家的御花園。
「公子,你方才說的是紫陽宮?」殷若然探問。
龍天運抿著唇沒說話,倒似一種反詰的姿態。他氣宇帶冷,不說話時,自有一股氣勢,神采傲岸,充滿懾人的魄力,挺拔的身影,亦充滿了強烈的存在感。
他抬抬下巴,略冷的氣質因為抿緊的唇線而加深神態的冷漠,讓人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是紫陽宮外幾條街遠的梓陽府旁的園子。」龍如意打個哈哈。雖說是兄弟,但當那張臉無表情時他也猜不透;他這兄長總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容不得旁人干涉。
「原來如此,嚇了我一跳。這種話可不能隨便亂說的,一個不好,可是會犯上欺君之罪。」殷若然拍拍胸口。
「若然,我們該上路了。」殷莫愁眉間流露出一絲奇怪的憾然神色,再看龍天運一眼,卻無意追問,轉身準備離開。
殷若然遲疑著。就這麼走了,雖然有點可惜。但……
「等等——」龍天運出聲挽留。
殷若然嘴角隱隱一動。殷莫愁回過身,不禁看向龍天運。龍天運星眸掃過,不知為何,目光卻是落在殷莫愁與殷若然之間。
「龍天運平白受助,現下無以為報,暫以此為抵押,另擇期再答謝。」解下腰間玉珮。
那玉珮通體翡翠,色澤極為鮮麗,上頭刻有龍形圖案,流光燦爛,一看即知非常珍罕。
殷若然不禁好奇探頭看了看。
殷莫愁錯愣住,愕然抬頭,眼神滿露疑問。
「皇——大哥……」龍如意一樣錯愕。
那塊玉珮是大哥貼身的寶玉,帶在身上多年,也成了他地位身份的象徵;辰平公主愛不釋手,幾次討取,都不遂其願。
看得出兄長惑於殷莫愁清冷的氣韻,但還算不上傾心,卻為什麼……為什麼竟會將視如己身的一部分、象徵他身份地位的貼身玉珮當作抵押給了出去?殷莫愁搖頭。「我並沒做什麼,不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償還。」
「收下。」簡單兩字吐得沁冷堅定,倒像是命令。「多謝公子美意。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素昧平生,只是萍水相逢,怎能收下他的東西,且還是他隨身佩戴的玉珮,倒像信物似,宛如定情,怎麼能收。
「當然能!怎麼不能!」殷若然急忙伸出手,隨即縮回手,有點赧然說:「呃,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公子一番好意,怎好辜負。」
「若然,我們沒有理由接受公子的美意。」殷莫愁皺眉。
「當然有!」那賣了可換多少錢呀,縱使不能賣,也能以此攀個關係。真是!殷家從上到下,全是食米不知米價的主兒。「呃,我是說,呃……莫愁姐,公子不願平白受惠,自尊自清,我們若堅持不收,豈不折煞公子清願。再說,這只是暫且交給我們,以表明他的態度,屆時我們自當上門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