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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典心

  又等了半晌,還是不見羅夢到來,他難得心亂,無論如何也無法靜臥,終於下床往外走去。休養了這些日子,雖然還尚未完全康復,但是他的步履己如往常,能夠觸地無聲。

  他在宅邸裡,四處搜尋著,靠著敏銳的聽力,很快就知道她身在何處。

  廚房裡頭,四處狼籍。

  他隔著窗欞,瞧見廚房裡被用過的鍋子,擱得到處都是,珍貴的食材被切或被剁,形狀大小不一,在廚案上高高堆起,爐子上正燒著一鍋藥膳,但因為火力調節不當,先是冒火,接著很快就煙霧瀰漫。

  「咳、咳咳咳……」站在爐火旁的羅夢,織錦的衣袖亂揮,被熏得臉兒髒髒。

  「為、為什麼,會、會有這麼多……咳、咳……煙……」

  癱坐在廚房角落,特地搬來的圈椅上的,是個膚若白玉、眼若晨星的少女,只見她用精緻的衣袖,努力揮開眼前的煙霧,小臉上滿是無奈。

  「因為,你把那鍋藥膳又燒糊了。」

  羅夢咬著唇,不甘心的跺腳。「我每個步驟,明明全都按照廚師所教的做了,為什麼不是燒糊,就是燒壞?」

  「做菜嘛,要講天分的。」

  「我不信!」

  身為龍門客棧的千金,龍無雙扶著額頭,連連歎氣。「你就像之前那樣,都讓廚師來烹煮,再端去給他喝,不就得了嗎?」

  「不行。」羅夢很堅定,用力搖頭。「他是為我而受傷的,從現在開始,我要親手烹煮給他吃。」

  「相信我,你這麼做,絕對不算報恩。」龍無雙翻著白眼說。

  「我再多練幾次,一定能成功。」被熏髒的臉兒,充滿信心與希望。

  這可不得了!

  龍無雙嚇得跳起來,全身瑟瑟發抖,就怕又要被逼著試味。「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前燒的幾鍋裡,就有能夠入口的了。」她慌忙的指著地上的幾鍋。

  「但是,你說味道不夠好。」羅夢記得很清楚,連滋味都要計較,就是為了讓沈飛鷹能喝到營養可口的藥膳。

  自作自受的龍無雙,只能苦著臉,可憐兮兮的說:「反正滋味好壞,他也未必嘗得出來啊」

  「不,我要再重做。」她挽起袖子,要把爐上的鍋子拿開,指尖才剛觸及,就燙得連聲輕嚷,連忙用指尖捏著耳朵,才能緩住灼燙。

  「拜託,你就放過自己的手,也饒過我的舌頭吧!」她從小吃的都是最可口的菜餚,哪裡想得到,竟會有淪為「實驗品」的一日。

  羅夢不肯聽勸,從頭又開始煮起另一鍋藥膳。日光斜斜照入廚房,照亮她臉上,細細的汗珠,她卻專心一意,連汗都來不及去抹。

  隔著窗欞,他震懾的注視著,那個從小被人百般呵護、養尊處優的小姑娘,略顯笨拙的一舉一動,看見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少女,為了他洗手作羹湯,弄得狼狽不堪,臉兒髒了、衣裳角落還被燒了一小角,甚至很可能就要毀掉整間廚房。

  焦味飄飄,他的心中,卻感受到一陣暖流,輕輕的淌過。

  沈飛鷹無聲無息的離開,回到自個兒屋裡,重新躺回床榻上,等待著她煮到滿意了,再將藥膳端來,他決定不論滋味如何,都會喝得一乾二淨。

  日光暖暖,焦味隨風飄來,愈來愈濃了。

  他躺臥在床榻上,回想著羅夢認真的模樣,薄唇上浮現希罕的淡淡笑意。

  第4章(1)

  半夜三更,下過雨的春夜,寒意更是沁人。

  羅家宅邸之內,一間接著一間的院落,隨著月兒高昇,各院落的燈火一一掩熄,只有一間還亮著燈。

  那裡,是羅夢的院落。

  雖然院落的廊上,還亮著一盞燈籠,但是早在幾個時辰前,這)L就已安靜無聲,怕擾了羅夢歇息,所以少有人在天黑後,還敢靠近這裡。

  庭院裡頭,只有扶疏的花木,在月下隨風輕輕搖曳。

  驀地,枝上的一朵白梅,隨風緩緩飄落,轉啊轉的,飄轉到了門前廊上,落到那恍若石雕般,一動也不動的沈飛鷹身前。

  他的氣息綿長,長到讓人以為,他沒有在呼吸;長到讓人以為,他是木石雕成的假人,非要仔細察看,才能發現他依然有在吐息,只是真的很慢、良長。

  深黑的雙眸半閉,瞧著那花兒飛落靴前,雙手仍不動的環抱在胸,高大的身子輕靠門柱,有如門神般守著,一半的神智專心的放鬆吐息著,另一半.l凝神注意著週遭動靜,一如數年來許多個夜晚。

  他可以聽見,那纖弱的身子,在屋裡床榻上輾轉反側。

  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近來她總是睡不好,他清楚不是因為惡夢,過去幾年來,她不曾再因惡夢驚醒。

  可是近日,她總在躺下後,反覆久久,才會真正睡著。就像今夜,她就寢至今,都還沒真正入睡過。

  客客的衣料聲,再次輕輕響起,可是這回,那聲響卻不只是翻身而己。

  沈飛鷹察覺到,屋裡的少女坐了起身,水靈靈的雙眸隔著窗根瞅著,教他脊背不由得抽緊。

  「鷹。」

  果然,下一剎那,他聽見嬌嫩柔弱的語音,叫喚著他的名。

  「你進來。」

  看著靴前那朵小花,他緩緩站直了身子,垂下在胸前交抱的手,卻沒依言進門,仍舊站在原地,淡然開口說道:「還沒到添油的時辰。」

  這句回應,教羅夢沈默,有些惱了。

  他雖然沒有瞧見,卻也能精準猜出她的情緒。

  這些年來,他早已曉得,那溫柔優雅面具下的真正脾性,她生來貌美,被人人捧在心上、握在手上,很少有人會拒絕她的要求。她從小就比同齡孩子要聰慧許多,不著痕跡的用她的美貌、柔弱與心機,讓人心甘情願的為她做事。

  「我不是要你添油。」羅夢悄聲說。

  他依然背對著門房,恭敬有禮的再說道:「小姐需要什麼,直接跟屬下說就可以,我立刻就去備來。

  屋裡,再度陷入靜默,隔了半晌才又有聲音傳出。

  「我睡不著……」軟嫩的聲音,飄在寒凍的空氣中,落入他的耳中,帶著怯怯的問:「你不能進來陪我一下嗎?就像是以前一樣?」

  那聲輕問,幾乎帶著懇求,教他心頭微緊。

  可是她己經芳齡十三,不再是八歲的女娃兒,甚至己經來潮,都能嫁人了。男女終究有別,要是沒有重要的事,他不該再進她的房間。所以,他只是垂眼看著那朵小花,淡淡的說道:「夜  己深了,屬下進房,於禮不合。」

  她又沈默了。

  一會兒後,衣衫的窸窣聲再響。羅夢沒有死心的乖乖躺回床上歇息,反倒是下了床、披上衣裳,走到門邊。

  然後,門開了。

  清幽的香氣襲來,如芙蓉般柔軟的裙擺,隨著蓮步輕移,終於停在沈飛鷹的面前,蓋住那朵他注視己久的小花。

  十三歲的羅夢,比起十二歲的羅夢,更加美得如夢一般。

  廊上的燈籠光暈下,她昂著小臉,紅唇輕抿,絕美的容顏帶著從不讓外人瞧見的惱火。可是,即便是生氣,她也是美的,美得讓人心疼且緊。

  望著眼前的男人,她無法移開視線,不論是眼裡,還是心裡,滿滿都是他的存在。

  今年他就二十一歲了,她親眼瞧見,他在練武場裡練武時,藏在長衫高袍下,虎背熊腰的結實男性身軀,不比同堂裡的鏢師們遜色。

  他原本己經練成精湛的劍法,卻因為她而廢了。她深深記得,他為她擋刀的神情,沒有絲毫的猶豫,為了不讓她擔憂,神情不露半點痛楚,反倒還先探看她是否受傷。

  雖然,無法再施展劍法,可是他不曾因此荒廢武功,比起大風堂內所有人,他練武總練得比誰都勤。

  勤能補拙。

  他利用為她守夜時,修習內功,將內家功法練到了,超乎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境界,爹爹說他是練武奇才,唯有她知道,他是花費了多少心力。

  就因為如此,她才不想讓他在這兒吹風,要他進門歇歇,但是他卻頑固得像顆石頭般,教她好生氣惱。

  原本,羅夢想仗著堂主千金的身份,對他下令。可是,當她走到他面前,瞧著那張熟悉的臉龐,氣卻又莫名的消了。

  唉,其實啊其實,她該氣該惱的是自己。

  他哪有什麼錯呢?

  打從一開始,就是她不願意,讓他卸下職務。

  明明她就是可以,要求爹爹換人輪替,讓他休息的。可是,只要一夜沒有他在門外守著,她就難以成眠,任何人都不行,非得是他不可……

  「小姐,夜深了,你該早些歇息。」罔顧她的注視,他面無表情,好整以暇的說著。

  她動也不動,不肯聽勸,軟軟的嬌聲說道:「我睡不著,你陪我坐一會兒,好不好?」

  表面上是問話,但是不等他回答,她己經回身,斂裙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下,仰望著前方在月下綻放的白梅。

  梅花的時序己近尾聲,朵朵的花兒幾乎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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