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別加深她的愧疚感呀!她已經很自責了,只差沒叩首將他當神明來拜,要不是她太想破案了,想用實力證明她有能力協助辦案,也不會把事情弄得這麼糟,差一點功虧一簣。
靜慈師太失笑地看了愛徒一眼。「鞭子上有附骨毒藥,一旦剖開皮肉見到骨頭,毒便會附著在骨頭上,進而沁心而亡,幸好你及時給他吞了丹丸解了那劇毒。」
「咦,那不是補血補元氣的大補丸嗎?」她看他流了那麼多血,才把金光燦燦的丹藥往他嘴裡塞。
免得他死於失血過多。
「誰告訴你的?」簡直把徒兒當孩子哄。
「老瘋子。」藥丸是他給的。
提到老瘋子,靜慈師太會心一笑。「他是醫聖杜仲海,他贈予你的丹藥是精煉十年百解丸,能解百毒。」
「啊!那只有一顆,我給了他,日後我中了毒找誰解?」老瘋子太過分了,也不說清楚,害她當普通藥丸子送人。
季薇薇五歲起就跟著師父雲遊在外,她們看過山川美景,也遇到不少人,有的緣分深,留下一份情,有的緣分淺,分手後即相忘,再不復記憶,即使見面也是陌路人。
老瘋子算是和她們師徒比較有緣的,十一年來竟意外地在不同城鎮碰過七回,而且都在那地方停留了一段時日,性子瘋瘋癲癲的老瘋子和小丫頭很合得來,一度要收她為嫡傳弟子,傳她衣缽。
可是季薇薇已有師父了,和老瘋子一樣精通醫術,一師不兩拜,因此這事沒成,倒讓她從他身上拗到不少好東西。
「咳!咳!兩位是否忘了我的存在,即使我渺小成沙粒。」當著他的面討論他的傷勢,還狀似十分不屑。
「你吃了我的救命藥丸。」蔥指一指,有幾分很不甘願的意味在,好像他偷了她家的傳家寶物似的。
黑眸映著月華般流燦。「你認為我不該救?」
「……只是有點可惜。」早知道就不拿出來了,百寶袋裡還有很多老瘋子煉來給她當串珠玩的丹丸。
「可惜我活了?」她還真有良心。
「可惜藥丸沒了。」只此一顆,沒錢時還能拿來換銀子,真的太可惜了。
「找個雷同的賠你。」看她一臉惋惜的神情,再冷情的人也不好奪她心頭好,為了讓她重拾歡笑,莫滄安允諾道。
聞言,季薇薇水晶似的眸子發著亮光。「真的?」
「從不食言。」他只錯過一次。
季薇薇笑得整個人都在發光,宛若滿山桃花開在春風裡。「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分上,我勉強割愛。」
吃都吃了,還能從肚子剖開再取回去嗎?一旁小七頗為鄙視某人的假正經,他兩眼含著淚泡刷著恭桶。
不只是他,那日幫著私下行動的人都遭到處罰,吳捕頭等人成了信差,來回幾千里就為了替縣太爺送一封薄薄的家書,然後連夜趕回不得停頓,因為大人等著看回信。
途中累死了三匹馬,餓瘦了眾人的腰,風塵僕僕的回到清平縣時已是一具泥人,連自家老娘都認不出。
相比較之下,小七的懲罰算是輕的,他只需刷一個月的恭桶,由伺候主子降為伺糞桶,一身異味。
「你們的對話真像孩子,貧尼真的老了。」這對孩子都不老實,一個別有用心,一個裝傻賣愚。
「師父,在你面前,薇兒永遠長不大,你不要老得太快,百年後再生華發吧!」季薇薇說著逗趣話,真心盼望師父能長命百歲,一如往常的陪伴在她身邊。
「又在說孩子話了,百年之後,你我都不在了,只剩一堆白骨了吧!」人難活百歲,珍惜當下。
靜慈師太捻著佛珠微笑,面容透著參透的淡光。
「人不在,心還在,世世代代的子孫傳承我們留下的意念,千百年後仍有人記住先人的那一段輝煌。」愛也好、恨也罷,都隨一把枯骨埋入地底,可心裡念存的不曾忘。
他記得一個叫關朝薇的小姑娘,但此刻映在他眼底的是另一道別名季薇薇的風景,在差點失去她時,他才霍然了悟不願失去她,她早就在心底留下一道虹影,深雋而入骨。
聽出他話中之意,靜慈師太會心一笑。「薇兒,莫大人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你要好好照顧他,別讓他的傷口裂開,師父會醫術,但不是肉白骨的神醫,你可不能再使你的小性子了。」
「什麼,我照顧他?!」季薇薇朝莫滄安吐了吐舌頭,似在說:你的面子真大,連我都得伺候你了。
「怎麼,不願意?」靜慈師太含笑問道。
她很慢、很慢地搖頭,明明不甘願又滿嘴應允,「沒有呀,我聽師父的話,我向來是很乖的徒兒。」
為什麼把他推給我呀?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還有什麼男女大防,七歲以後不同席的爛規矩,怎麼他胳臂多了一道長傷就變嬌貴了,那些為女子專設的教條全都煙飛灰滅,無須遵守了?
一座偌大的縣衙還愁找不到服侍的小廝嗎?偏把她當成那個倒霉的人,她的運氣背到不能再背了。
竇娥有冤,難道她不冤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傢伙存心整她,救命之恩今生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
這個「身」是做牛做馬的意思,賣身當人家的奴僕,做著最卑微的活,以一身的氣力來回報。
這是季薇薇所做的解釋。
她很自然的迴避師父的另一種意圖,不做多想。
有些事不是光想就能得到,要考慮的比羊毛還多。
「你在怕我?」聲音瘖啞的問道。
靜慈師太為莫滄安診完脈離開後,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顛倒黑白,我沒有懼怕你。」犯罪心理學的請將不如激將,她修過,只是太久沒接觸了。
季薇薇有竹的修直,菊的清幽,梅的傲然,她絕不是讓人一見驚艷的美女,卻給人細水長流的雋永感受,溫暖而富有靈性,笑靨如花,和她在一起只有愉快,感覺不到窒悶與難以忍受。
可是有時候她又固執得讓人想敲破她的腦子,看她裡面裝的是不是石頭,她對逃避問題相當拿手。
或者說她刻意為之吧!因為她不想去面對,無拘無束的當了十一年的孩子後,她不願回到成人世界,乾脆用季薇薇的身份去處理她的感情,以及那萌芽的情纏。
她的心裡是矛盾的,很難去做一個抉擇,她眷戀師父給她的溫柔和包容,希望師父的無私情懷永遠屬於她;可是,她又很清楚的知道她長大了,不該一味的依靠別人,幼鳥羽翼豐了是要飛的,不能再守著母鳥已走的空巢。
她和師父是兩個人,將來走的是不一樣的路,離別是必然的事,她只盼那一天別來得太快。
「那你為什麼離我那麼遠?」莫滄安向來清冷的面容露出一絲取笑的細紋。
「避嫌。」她回得理直氣壯。
「我受傷了。」他厚顏地指著包著白布的手臂。
「所以?」她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反問。
「所以我需要你無微不至的照料,譬如我該用藥了。」他意有所指,笑意如霧輕飄過眼底。
季薇薇訝異的睜目,意思是——「你要我餵你?」
「很好的理解,不用我解釋第二遍。」他滿意地點點頭,狀似欣賞她過人的聰慧,不必明言便知其意。
她用「守護脆弱物品」的語氣好意提醒,「你的另一隻手沒斷,相信它還能執行手的功能。」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她的意思簡單明瞭,他又不是手斷了,幹麼要人喂,是因為她長了一張奴婢臉,該伺候人嗎?
「我受傷了。」他又用了同一個借口,然後……「是誰剛才說要聽師父的話?我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你不必做補償嗎?原本我可以不受這傷的,若非某人如地鼠一般四處亂竄,如今的我該完好無缺。」
他這話扎中她最痛的穴門,直接,有效。
「卑鄙,拿師父威脅我。」她又不是有意的,誰叫他之前什麼也沒做,一直按兵不動,她才會產生誤解。
她以為他已經查出尼姑拐人事件的幕後主使者,但因背後人的權勢過大而決定輕輕放過,只捉幾個小嘍囉交差。
最看不慣官場黑暗的她一心急就行動了,把他的交代拋諸腦後,自認為為民除害,出師有名,誰知一個內奸就把她扳倒,讓她輸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差點連小命都沒了。
「有用就好,何必拘泥形式。」世上若有人能令她服氣的,大概只有她師父。
不過日後會多一個他。
「也對,我很怕師父生氣,雖然機會不多,可是師父不理人的樣子會讓人感到很惶恐。」
好像眼前的事物都失去顏色,暗淡得只剩下灰色,灰濛濛的,還下著冷冷的雨。
「靜慈師太會生氣?」完全想像不出來,她就是一個跳脫三界外的出家人,無懼無怨,無喜無悲,心如涅盤。
「一次。」她不願回想。
有一回她們去邊境小城,在一間小酒館旁的攤子喝粥,幾名喝醉了的小兵談起當時的局勢,他們提起冬衣又短缺,軍需品不足,要是外敵打來怕是支持不了幾天,朝廷妖妃把持朝政,國之不亡也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