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舅爺,這邊請。」晏清河笑臉迎人。
國舅揚笑,再看了晏若水一眼,隨即邁腳離開。
待人一走,晏灼寧沉下臉。
「你……誰允許你出現在這的?」
「爹……」晏若水不禁怔住。
「回去!」
「爹,鳳仙……」
「我已經將她趕出府,你想在這府裡待下,就給我安分一點!」晏灼寧冷聲打斷她未竟之話。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吶吶的開口。
「爹,可是鳳仙不在,沒人伺候我,我要鳳仙……」
「你!」晏灼寧不耐地指著面前其中一名丫鬟。
「往後就由你照料小姐。」
那丫鬟儘管心有不滿,也只能應聲答允,但一等晏灼寧離開,她馬上變了張臉。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媚,遇上你這煞星!」她本來是在二姨娘身旁當差的,好歹二姨娘也生了個兒子,在府裡算是有點地位的,而瞧老爺剛才的態度,便知道他壓根不重視這個小姐,跟了她,豈不是永無熬出頭之日?
「小桃,你就乖乖地伺候小姐吧,我要回二姨娘那兒交差了。」另一名丫鬟幸災樂禍道。
「你!」小挑氣得直跺腳,水靈靈的大眼直瞪著晏若水。
「都是你害的!」
晏若水皺起眉。鳳仙說,她是府裡千金,有丫鬟伺候是應該,可為何眼前這名丫鬟這般目中無人?
「身為丫鬟,你竟敢對我這般無禮?」儘管小小年紀,但與生俱來的威儀,教晏若水出聲輕喝便極具威嚴。
小桃先是愣了下,繼之輕蔑地哼笑了聲。
「丫鬟又如何?難道你沒聽到老爺剛剛說了,要是你不安分,隨時都能將你趕出府?」
晏若水輕抿著小嘴。
「不可能的,爹不會這樣待我。」鳳仙總說,爹因為忙於朝事才無暇探顧她,並非沒將她放在心上。
「你倒是可以試試,要是我把你趕出府,可會有人發現你不在!」
「屆時要是被發現,你就吃不完兜著走。」
小桃瞇起水眸。
「好呀,咱們就來試試。」
晏若水冷睨她一眼,不在這事上與她爭辯。
「我餓了,給我準備膳食。」她不是鳳仙,她不需要對她客氣。
「哼,想吃,你就得給我幹活!」
「你!」
「由著你,不想幹活,你什麼都別想吃!」
早已餓得頭昏眼花的晏若水,最終只能妥協。
可憐她明明是首輔府的千金,卻在這一天之後猶如丫鬟,舉凡灑掃、洗衣、下廚,什麼都得做。
她曾向晏灼寧揭發小桃的惡行,豈料只換來冷冷的一句——「少煩我!」
那話裡沒有半絲血脈相連的情分,看她的眼神和一個陌生人沒兩樣,那一瞬間,她明白了——鳳仙說謊。
爹不是無暇探顧她,而是在爹的心裡,根本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既然如此,再找他又有何用,默默的,她退出房外,聽到房內傳來的交談聲——
「爹,妹妹叫什麼名字?」
「哼,她叫什麼名字重要嗎?我要你寫的兵策,你到底是寫到哪了?」
晏若水緩步走著,淚水在眸底打轉,但她卻笑了。
終於,她搞情楚自己在這府裡的身份,一個姨娘所生的女兒,在爹心目中就和個丫鬟沒兩樣,想在這府裡活下去,她就得幹活……
抬眼環顧四周,恢弘富麗,總有一天,她一定要離開這裡!
慢慢的,晏若水變得沉靜不語,她更加努力,學習每種粗活,就盼有一日離開時,不會餓死在外頭。
時間飛快,轉眼晏若水已經年滿十六,儘管一身粗布衣裳,卻仍難掩她的天生麗質,只可惜那張臉上彷彿戴了面具,平板無波。
一晚,府上異常熱鬧,幾個丫鬟被派到廚房幫忙,今晚該是設了大宴。
晏若水並未放在心上,畢竟府裡一年總要辦幾場大宴。倒是旁邊幾個丫鬟熱絡的聊了起來。
「好端端的,怎麼老爺突然要咱們到廚房幫忙?」
另一名丫鬟道:「聽說是國舅爺帶太子來訪,老爺開心地設下大宴,這菜色可不能馬虎,所以需要多點人。幫忙。」
晏若水靜靜地聽著,手上的活也沒停下,垂眼思忖半晌,待上菜時分,明明不需要她端菜,她卻也拿了一壺酒出去。
垂首跟在丫鬟身後,她微抬眼,便見席間有名看似溫文,但眉眼極為精銳的男子,她深吸一口氣,端酒上前,靠近之時假裝被絆了腳,打算將酒灑在對方身上。
但男子眼捷手快地一手提住酒壺,一手按住她肩頭,笑睇著她。
「小心。」
那笑意柔和了他不怒自威的霸王氣息,晏若水心頭一顫,忘了自己的計劃,怔怔的轉不開眼。
「你這是在做什麼?」晏灼寧低斥。
她這才回神,取回酒壺,趕忙退後一步。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不是……首輔大人的千金嗎?」坐在太子身旁的國舅笑問。
晏灼寧一愣,一時間竟認不出她。沒想到不過幾年的時間,她已出落得如此標緻。
「她……」
「怎麼令千金穿得如此的……」國舅上下打量著晏若水。
她一頭檀發隨意紮起一身穿粗布衣裳,比起其他丫鬟的打扮還要寒蒼。
「她……」晏灼寧暗惱她怎會出現在這,一方面思緒飛快地轉著。
「她是為了一睹太子容顏才會巧扮丫鬟。」
晏若水聞言,心裡冷笑著。
能坐穩內閣首輔之位,除了能言善道,還要足智多謀呢,聽聽,連這種鬼話他都說得出口。
「哦?」國舅笑瞇眼。
「儘管是做丫鬟打扮,還是難掩令千金花容月貌,本國舅當初沒看走眼,確實是個美人胚子。」
剛剛幫了晏若水一把的太子巳慎思,逕自垂眼品茗,彷彿對這對話沒有半點興趣,目光落在晏若水腳上那雙破損嚴重的鞋上。
晏若水退了一步,婷裊欠身。
「若水失禮了。」
「若水嗎?」國舅笑道:「名字倒是取得不錯。」
「是啊。」晏灼寧乾笑著,看向女兒。
「若水,太子容顏也瞧見了,下去吧,別讓國舅笑咱們不懂矜持。」
那一聲若水教晏若水渾身一顫。
如此溫柔的叫喚,這是爹第一次喚她,她卻只覺諷刺。
轉身離去,她不曾再踏上大廳,之後,她依舊過著丫鬟的生活,但太子的笑臉卻烙在她的心口上,不曾刻意回想,但總在腦海中迴繞。
那晚是她的計劃,可惜照情況看來,她這張臉蛋並未讓她的計劃奏效。
正感歎著,當晚,晏灼寧派人將她喚到跟前。
「若水。」
看著爹那含笑的眉眼,聽著那再親熱不過的叫喚,她打從心底覺得排斥,但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低聲問:「爹今日喚女兒前來,所為何事?」
「若水,咱們晏府要出個妃子了,要是夠爭氣,興許他日就成為後宮之首。」晏灼寧輕握住她的手。
「明兒個太子要選側妃,你可要爭氣點。」
微愕之後,晏若水搞懂了。
原來,她的計劃奏效了。只要能讓太子看得上眼,哪怕封的稱號再低都無所謂,她只想離開這裡。
曾經,她非常渴望人的體溫,渴望爹回頭看她一眼,能夠給她一個擁抱,然而……
她緩緩地抽回手。從這一刻起,那個曾經天真的晏若水消失了,她的心在失去鳳仙的那個冬天被慢慢冰凍。
她已經不需要爹的注意,就連碰著她的手,都教她覺得厭惡。
帶她走吧,她終於可以離開這座冰冷的宅邸。
然而不久宮中傳來皇上駕崩的消息,選太子側妃一事被擱了下來,晏若水心無太多起伏,只是靜心等待,有時,就連她自己都懷疑,她是不是已經被這冰冷的府邸給同化了。
她的心冷冷淡淡,習慣了被欺凌、被視為丫鬟的生活,她日復一日地過活,倒不像父親那般扼腕皇上駕崩,打壞晏府的一樁美事。
期間太子登基為皇,百日後,舉行第一次的選秀女。
晏若水也在選秀名冊中,在文武百官面前,數十位名門千金排排站,結果她竟被點為皇后,當場群臣議論紛紛,而她可以想見父兄會有多意外這驚喜。
直到進了長生宮後,服侍的女官前來,她才知道為何當時百官反應如此之大,甚至有人諫言阻止。
原來巳慎思為太子時,就有太子妃,按照慣例,應該由太子妃直接升格為後,但他卻為了她破例。
這個消息,在她冰冷的心底,徐緩地拂開一條縫隙,她忍不住的想,皇上待她是有一些情意的。
她在晏府,像是空氣一般,沒有人在意過她的生死,沒有人注意她的感受,可是,他待她是有些不同的呢。
初識情滋味的她,面對博聞廣識的巳慎思益發傾心,而他幾乎夜夜造訪長生宮,她成了唯一被寵幸的后妃,儘管不曾聽他說過一聲愛,但她相信,自己在他心中肯定是與眾不同的。
直到一日,她特地熬了甜粥,送到金闊宮,御書房內,皇上和國舅的交談戳破了她以為的幸福,再次證明,沒有人願意正視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