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那頭烏黑的長髮在他眼前晃動,長髮密密遮掩住她的後頸,讓他想窺視也窺視不到。
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凝看著她忙碌的身影。
她正在打掃他的寢居。在這個充滿夏意的夜裡,月光柔柔、心情紛紛,他應該在書房裡處理事務,此時卻在這裡看著她發呆。
她的臉頰消瘦,只剩那一雙清明的大眼可以跟他記憶中的小燕兒重疊上;他握緊雙拳,突然悟出了某種思緒……
四年前,他匆匆趕到明水,見到的小姑娘就是她,難怪他總覺得她似曾相識。
他大可將她長髮一掀,好證明她的身份。或者開門見山詢問她,但是在馬丹青的建議下,他終於能靜心思量這一切。
她若真的是小燕兒,在她雙親亡故、無依無靠時拿著信物來訪,卻被關入地牢,這叫她情何以堪?
想到她為他尋死,他慶幸自己那時人正在那橋畔,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她,否則實在不敢相像那後果。
反反覆覆思量,他已經有八分篤定,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小燕兒;難怪她總是這麼無畏地看著他,一點都不怕他這張臉。
只是,明知他是羅傑,是她的未婚夫,她為何不肯認他?她怕認了他,又遭到無情無義的對待嗎?
他若貿然認了她,她會不會因此而躲得更遠?他才與蓮兒私定終身,他若認了她,他就必須得退了與她的婚事,那她承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嗎?
不行,他對她有一分道義與責任在,除非能想到兩全其美的方法,否則他不能說出這個事實。
那他究竟該怎麼辦?
今夜的羅傑很奇怪,杜宛燕被羅傑熾熱的眼神給看得心神不寧。他為何一直盯著她看?
她端起木盆,打算走出屋外。
「小三。」他喚她。
她恭謹地問:「大爺,有何吩咐?」
他本想問她的出身,想從她的反應探知一些狀況,但又怕打草驚蛇。
「我今夜想沐浴。」沒想到說出口的卻是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感到非常驚愕。
她緩緩挑高柳眉。他從來不讓翠萍或者她服侍沐浴,今夜的他的確反常。
「我立刻去準備。」
他站起了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大爺,還得升火燒水,你慢點再來吧。」
「沒關係,我想走走。」心太煩躁,舉棋難定,洗個澡或許能讓混沌的思緒清明一些。
羅傑宅裡有兩間浴室,位於後院的廚房旁,一間是主子專屬,一間是下人們使用。
羅傑是個好主子,不但不會苛扣月俸,吃喝也都讓下人隨意,甚至連沐浴也不會加以限制。
只要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他不會去管下人們的事,天底下大概很難找到像羅傑這麼好的主子了。
她跟著他一同來到浴室。
浴室外,有兩口專門燒水用的爐灶,她半蹲著,小臉面對著爐口,正努力地想要升起柴火。
這時,白嬸從廚房走出來,瞥見她和大爺,立刻走了過來。
「大爺,想沐浴是嗎?」白嬸問話的同時,佈滿歲月痕跡的表情多了股興味。
「嗯。」羅傑沒想到會被白嬸撞見,臉色越來越僵。
「小三,我來。你瞧你火還沒升起,就已經弄得一頭一臉的黑了。」白嬸取笑著,接著靈巧的雙手撥弄了一下火舌,沒兩三下就燃起了火光。
「白嬸,還是你行。你在廚房裡忙了一整天了,快回房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就行了。」杜宛燕笑說著。
白嬸精明的老眼看了看大爺一眼,想起那一夜大爺抱著小三時的模樣。
從來沒見大爺這麼逾矩過,小三當時只不過是流了點鼻血,照理來說,大爺應該讓翠萍去處理,怎麼會就這樣抱著小三回房?這讓白嬸不起疑竇都難。
「小三,你的腳全好了嗎?這熱水你提得動嗎?」
白嬸的話一問出口,羅傑的視線就不由自主地瞥向小三穿著素面布鞋的小腳。
「白嬸,我的腳已經好了。況且這水不重,你放心吧。」杜宛燕推著白嬸的背。
燒熱的水,必須提進浴室內,再放入大木桶中,然後在大木桶中添加冷水,直到水溫適宜。
「大爺,你不是向來不用丫頭服侍沐浴的嗎?」白嬸問得意味深長,接著又燒起另一爐灶的火。
雙火齊燒,才有足夠的熱水讓羅傑龐大的身軀沐浴。
「白嬸,我今兒個累了。」羅傑只好找個借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
白嬸會意的笑了笑,沒再多問,邁開步伐,往下人房走去。
杜宛燕想從他的表情裡瞧出一點端倪,無奈他的表情依然糾結著,她實在無法猜出他今晚反常的心思。
他的五官太過深刻,臉形太剛正,眉太濃,下顎太緊繃,連身軀都太龐大,那雙令人膽顫的厲眼,總是讓人不寒而慄。
只不過她已經習慣了他,她對他不但沒感到任何懼意,反而還深深仰慕起他的身材相貌。
這是天賜的好機會,她不想錯過。他棄她如敝屣,偏偏她無法就此甘心,雖然她不像安慧蓮那樣明眸皓齒、粉妝玉琢,但她也要擾得他無法安寧。
她起了壞心眼,她想勾引他,等著破壞他和安慧蓮的感情。她知道自己這樣很糟糕,卻無法克制那份妒意。
她可以原諒羅家對杜家無情無義的一切作為,因為那就是商場、是人性,卻無法原諒羅傑與安慧蓮的花前月下。
半年為期是吧?如果她能在這半年內破壞他和安慧蓮的感情,然後再一走了之,這樣是不是就能彌補她曾被囚入地牢的傷害?
她的心思越來越澄明,前些日子的混亂逐漸釐清。
她想要拆散羅傑和安慧蓮,她不想看他就這麼幸福的娶妻生子,在她發生這麼一連串悲苦的事情之後,她無法做到祝福他的境界。
他若知道她就是杜宛燕,還變成他感情的絆腳石,一定會後悔當時將她從河中救起。
見白嬸走遠後,她才問:「大爺,需要我服侍更衣嗎?」
「要。」他點頭。
「大爺不是一向不讓奴婢服侍更衣的?」
「服侍我更衣,本來就是奴婢該做的事。」
灶裡的火燒著,嗶嗶剝剝吞噬著木塊,沒有一時半刻,水是無法燒熱的;她拿了塊木頭,蹲了下來打算添加柴火,實則是被他的舉止弄得心神不安。今夜的他果真無法用常理來判斷。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蹲下來的背影,突然有股衝動,很想就這麼撩起她的長髮,好確定心中的想法。
只是,伸到一半的手卻僵在半空中,他還是沒那勇氣。
「啊……」她唉叫了聲。
「怎麼了?」他連忙蹲到她身邊,看見她將手縮回,對著食指拚命吹氣。
不用她說,他立刻扣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離灶火。
「沒事,不小心灼傷了。」她尷尬的笑了笑。「大爺,很抱歉,我好像笨了點,老是在你面前這兒傷那兒痛的。」
「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了。」他不該讓她做這些事的。
「不用。只是一點點小燙傷而已,我本來就該服侍大爺的。」
兩人有著片刻的靜默,各懷心思。她想要誘引他,他想要更瞭解她。
水燒熱後,他沒讓她動手,水勺一舀,動作俐落地將熱水舀進木桶中,再提起木桶走進浴室,再將木桶的熱水倒進足以容納兩人的大木桶中。
來來回回提了三次熱水和兩次冷水,終於將大木桶注入七分滿。
她跟著他走進浴室裡。夜未央,氣氛正好,她卻怎麼也使不出什麼狐媚的手段。
「大爺,我服侍你更衣吧。」她的手停在他胸口,視線盯著他的衣襟。
剛剛在屋外沒注意,此刻昏暗的燭火下,他看見她那一臉被炭火弄髒的污漬。
「你的臉……」像是忍受不了她那乾淨的臉龐被沾上污黑,他以拇指抹上她的臉頰。
「大爺……」她喃喃叫著,抬起的眼對上了他深邃的眸。
「這裡髒了。」當他的手指碰上她柔嫩的臉頰時,這絕對是讓他身不由己的蠱惑。
她踮起腳尖,雙掌同時按上他的胸口,她可以感受到他那如雷鳴、如鼓聲的心跳。
她得穩住自己呀,這絕對是個大好機會,孤男寡女在浴室裡,絕對可以激起一波大漣漪。
「大爺,我替你更衣了。」她手指怯怯地想解開他的衣扣,卻心慌到手指幾乎打了結。
她的小手在他胸口亂爬著,他卻無力阻止。她果真是小燕兒,唯有小燕兒是從小就不怕他的,唯有小燕兒才敢對他如此大膽。
「小三……」他空著的另一隻手穿過她柔軟的髮絲,撫上她後頸,頸上有著高熱的體溫,是否同時蘊藏著一片飄飛的落葉?
兩人的距離是如此靠近,彼此的呼吸紊亂,同時鼓動那急促的心跳聲,幸好他的膚色黝黑,看不出已經燥熱的臉色,而她的雪白雙頰卻已映照如火光般嫣紅。
「大爺,你的鈕扣很難解。」她氣息不穩,全數吐在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