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哀嚎的模樣,他不忍心,只好攔腰抱起她。他不該抱她,這違背了他做人的原則,可是他沒有辦法想那麼多,只能立刻跨步走出去。
依偎在他懷裡,她的眼角泌出了淚珠。他果真如白嬸所說的,是個面惡心善的好人,她十三歲那年怎麼會誤以為他是壞人呢?
若她十三歲那年認了他,她的命運是不是早就不同?或許她已成為他的妻了?
此時此刻,她願意相信,這麼多年來對杜家不聞不問的全是羅老爺的主意,以他的善心,他絕不會放任她流離失所的。
「很疼嗎?」他瞥見她頰邊的淚水。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抱著一個姑娘,她的身體比他想像中還要柔軟,像是風一吹就會折斷似的,她為何能瘦成這個樣子?
走過迴廊、穿過月洞門,來到後院。
「白嬸!翠萍!」他呼叫著。
她們同住在下人房的大通鋪裡,一聽到大爺的叫聲,白嬸和翠萍立刻從屋裡衝了出來。
這一看,還得了!
大爺竟然抱著小三?!小三竟然讓大爺抱著?!
堂堂羅家莊大少爺竟然賣起了姑娘家的玩意兒?
一品軒位於京師最繁華的玄武大街上,專賣耳環、珠花、指環、髮簪、手絹、絲帕、胭脂、水粉等等屬於姑娘家的東西。
最特別的是,這間聞名於千金貴婦之間的一品軒的幕後老闆,正是人見人怕、陽剛威猛的羅傑。
他不想繼承羅家莊的一切,不想步入爹的後塵,更不想用非常手段來擴張羅家莊的勢力。
他只想要過平凡的生活,他無法容許自己不仁不義。老天爺給了他一張閻王臉,他只能讓自己擁有菩薩心。
這間店是一種無言的抗議,就像二弟羅楠執意在玄武大街上開起了迎春閣同般道理。
他沒有阻止二弟開迎春閣,還在背後資助了大把銀兩,讓二弟有足夠的能力去對付三弟的迎賓閣。手足情深,但他還是偏向同母所生的二弟,這就是人性的自私。
當然,一品軒賣的全是來自天南地北、四面八方的高檔貨,不但款式新穎、貨色上等,更是帶領著追隨倣傚的風潮,更為羅傑帶來可觀的利潤。
此時,他正聚精會神在店舖後頭的書房裡核對帳目,馬丹青推門而入。
「坐。」他比了比身邊的椅子。
「大爺。」馬丹青撩袍坐下。
「有杜姑娘的消息嗎?」
「有。」
羅傑一臉興奮。「在哪?」
「就在前頭的店裡。」馬丹青將手裡的東西擱在桌上。
「這是?」羅傑看著那塊與自己身上相同的凝脂白玉,清楚看見上頭刻了個「傑」字。
「有個姑娘拿這塊玉珮來典當。」馬丹青道:「大爺,你鑒定一下,這確實是你與杜姑娘的訂親信物嗎?」
羅傑從懷裡拿出自己的玉珮,再拿起桌上的玉珮,凝神比較,兩塊玉珮有著同樣質地、紋路、色澤,連雕工都一致。
羅傑站了起來,眼露欣喜。「沒錯,這兩塊白玉是一對的。」
「大爺,那我請那位姑娘進來談一談?」馬丹青問著。
「嗯。」羅傑看著馬丹青離去,心想,真的是小燕兒嗎?
他忐忑不安,額上泌出細汗。多年未見,她仍如當初那樣慧黠靈動嗎?他不知不覺握緊手中的玉珮。
未幾,人影還沒看到,他就聽見那清脆的聲音。
「這位大爺,我只不過是要賣了這塊玉珮,你只要告訴我值多少銀兩就好,幹什麼要把我請到內室裡來?」
「姑娘,我不能作主,價值多少得我們老闆說了才算數,外頭得作生意,裡頭談話比較方便。」馬丹青的話才說完,就領著一個小姑娘進入。
羅傑仔細盯著那個姑娘看,小巧的瓜子臉、柳眉鳳眼,他想在記憶中尋找一絲相似的模樣,無奈,沒有任何記憶可以證明她就是小燕兒。
他記得小燕兒有張圓圓的小臉,更有雙圓滾滾的大眼。
「啊……你們可別亂來……京師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小姑娘一見到羅傑那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樣,嚇得牙齒打顫,平常的伶牙俐齒這會全不管用。
馬丹青看著羅傑,羅傑示意馬丹青作主問話。
「小姑娘,你別怕,畢竟這個東西很貴重,我們總得知道來歷,如果買個不明不白的東西,我們也是會有麻煩的。」馬丹青倒了杯茶遞給她。
「我不渴。」她才不喝來路不明的茶,萬一被迷昏了,豈不人財兩失?她機靈地左右看看,讓自己倒退到門邊,要跑才能跑得快一些。
「小姑娘,一品軒在這京師之地是鼎鼎大名,我們不做非法之事,這個請你放心。」馬丹青手裡仍捧著茶,太習慣因羅傑那氣勢而嚇壞姑娘家的情景。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左右警戒著。「那……那塊玉珮到底可以值多少錢?」
「請問小姑娘叫什麼名字?」馬丹青柔和地問,他和羅傑簡直一個是白臉,一個是黑臉。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們若不想買這塊玉珮,就把玉珮還給我呀。」小姑娘強裝起氣勢,好歹她在市井間也走跳了多年,各種人物她可都是見過的。
「燕兒,你是燕兒嗎?」羅傑忍不住,終於開口。
小姑娘嚇了一大跳,雙手在胸前揮舞著。「你別過來!我不是什麼燕兒!」
羅傑眼眸微瞇,不管自己會不會嚇到小姑娘,他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他沉聲質問:
「姑娘既不是燕兒,怎麼會有這塊玉珮?以姑娘的穿著打扮,實在不像是能擁有這塊價值不菲的玉珮,姑娘是何方人氏?又喚什麼名?」
小姑娘一身打扮雖然力求乾淨,但身上一塊塊的補釘,證明家境清寒。
「這是我家傳的東西,我爹現在生重病,我不能拿出來變賣嗎?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的名字!」小姑娘加大聲量,似壯膽般地反駁。
羅傑相信這小姑娘絕不是燕兒:那是一種直覺,就算燕兒要變賣掉他們的訂親信物,也絕不會上一品軒來的。
「丹青,先給小姑娘二十兩銀子。」羅傑道。
馬丹青從身上的腰包裡掏出兩錠白銀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看見了白澄澄的銀兩,這才稍稍安了心。
羅傑又道:「小姑娘,我沒有惡意,你看……」他攤開手中的兩塊玉珮。「這兩塊玉珮是成雙成對的,一個刻了個『傑』字,一個刻了個『燕』字。」
雖然羅傑緩了口氣,但那張糾結的臉還是讓小姑娘止不住地瑟縮,馬丹青向羅傑使了個眼色,由他繼續接話。
「小姑娘,你手上這塊玉珮,上面的『傑』字指的是我們羅傑羅爺。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你這玉珮究竟是打哪兒來的?我們正在找這塊玉珮的主人。你若不說實話,我們只好將你送官了。」馬丹青雖說得溫和,卻有著不可抗拒的力道。
小姑娘不認識玉珮上頭的字,可是她看得出來,那兩個通體白色的玉珮確實是一對的。
「這不是我偷來的,是有位姑娘送給我的。難道我不能拿別人送給我的東西來變賣嗎?」小姑娘鳳眸漾起可憐的水霧,只敢看著馬丹青說話。
「當然可以拿來變賣,只是小姑娘能否告訴我們,送你玉珮的姑娘究竟在哪?」馬丹青又從腰包裡拿出了一錠白銀。
「她跳河了啦。」小姑娘終於忍不住,眼淚汪汪地掉了下來。
「跳河?!」羅傑忍不住咆哮出聲。
小姑娘嚇了一大跳,趕緊縮到馬丹青背後。
「不是我害她的,我有叫她不要尋死,要她想開一點,她就把這塊玉珮給我,說她留著也沒用了,我拉都拉不住她,然後……然後……她就跳進河裡了。」要不是她爹重病在床,她不會想要變賣這塊玉珮的。
羅傑一聽,簡直晴天霹靂,揪著一顆心。「她死了嗎?」
小姑娘一張小嘴像是不聽使喚,拚命抖著。誰讓這位大爺的樣子實在太可怕,好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一樣。
但看在白亮亮銀子的份上,就算她再害怕,也得實話實說,她老爹還等著她拿銀子回去醫病。
「那天雨下很大,水流得很急,她被飄得好遠好遠,我又不會泅水,想救也沒法救。她應該是死了,那個水這麼急,沒法活命的。」她抖著唇,卻還是勇敢的把話說完。
羅傑趨前一步,卻被馬丹青擋了下來。「大爺,我來問,你先坐下。」
羅傑點點頭,頹然坐回椅子上。她尋短了,她竟然跳河尋短了!
「小姑娘,你慢慢說。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又是在哪?」接著,馬丹青又拿了一錠白銀給她。
「大概是一個月前,就在那東城的拱橋上……」
小姑娘話還沒說完,羅傑壯碩的身軀又站了起來,小姑娘三魂七魄全被嚇飛了,差點昏厥過去,而他眼中則露出一絲曙光。
「小三?!」
第四章
羅傑記得,杜宛燕的後頸上有個如葉片狀的暗紅色胎記。
那時她綁著雙髻,露出白皙的頸項,他曾好奇詢問過杜世伯,才知道頸上的葉片是與生俱來的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