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傷大都是皮肉傷,只不過臉上的傷比較麻煩,山上的黑蚊子有多毒,大小姐也知道,他不知被叮咬了幾百次,蚊毒入膚,再加上日曬到皮開肉綻,這張臉要恢復原貌不到兩、三個月是不夠的,當然,他身體極虛,同樣得調養一段時日。」
這蒙古大夫不夠高明吧,怎麼沒診斷出除了皮肉傷外,他身上還被下了一種傷身的藥物,害他無法運功使力?袁檡心裡直犯嘀咕。
「調養一段時日?天啊,那我家大小姐不是要累死了!」
袁檡馬上聽出來,這是那名叫小曼的丫鬟發出的不平之鳴。
「呵!撿個男人回來啊,你還真行哪!嚴沁亮。」
這是一個驕縱而年輕的嗓音,袁檡曾試著睜開朦朧的雙眸,隱約看到一張如花似玉但表情極度嫌惡的臉孔。
「嚴沁亮,你膽子變大了!我娘一早去拜訪親戚,五天後就會回來了,到時候,看你怎麼跟我娘交代!」
這是另一個同樣年輕卻傲慢無比的男聲,但當袁檡費力的睜開眼想看看是哪個人連聲音都能讓人這麼討厭時,只看到一個挺拔的男性背影。
「嚴沁亮,呿!嚴沁亮是你嚴孟軒同父異母、賺錢供你上花樓賭坊的姊姊!」小曼氣呼呼的朝嚴孟軒的背後猛做鬼臉,「跟他姊姊嚴孟蓉一個樣,不知感恩,連名帶姓的叫大小姐,差勁死了。」
所以,嚴沁亮是黑姑娘的名字,頗為中性,但挺適合她的。袁檡心想。
「只是,大小姐,我也真佩服你,你天天幫他擦澡,不尷尬嗎?」小曼罵完了,回頭就好奇的看著主子問。
這一點,袁檡也想知道,她畢竟是黃花大閨女。
「我把他當弟弟在照顧,你也知道的,孟軒到七、八歲還是我替他洗澡的呢,男人的身體就那麼一回事,一樣啦!」嚴沁亮說得輕描淡寫,但心裡直打鼓,因為根本不一樣,大大的不一樣。
一樣難道嚴孟軒天賦異稟,娃兒時就有男人的尺寸?袁檡不是滋味的想著。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嚴沁亮不僅餵他喝藥吃飯,他也知道,當他臉上及嘴唇乾裂出血時,是她用棉布以溫水潤之;當他頭痛欲裂到想嘔吐,身體像有好幾把火焰在燒、上萬根針在刺時,都是她低聲安撫,為他清理那些嘔吐物,還細心擦拭他被冷汗浸濕的身體;也是她用冰毛巾輕輕按壓他燒痛又奇癢無比的臉龐,在他忍不住伸手抓時,更是她用微涼但粗硬生繭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再以冰鎮的藥膏塗抹他的臉。
「不可以抓,你的臉已經夠丑了……」
她輕聲喝斥的熟悉嗓音奇異的安撫了他,但他總是直覺的低喃抗議,他長得俊美無儔,多少女子芳心相許,丑字怎麼寫他都不知道!
可他張張闔闔的唇其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只是囈語。
五日後,他終於清醒過來,身子似乎好了不少,視線有些迷濛,他眨眨眼,映入眼簾的就是坐在室內一隅打盹的嚴沁亮,屋外的陽光好巧不巧的灑落在她熟睡的臉上,讓他可以細細打量。
她巴掌大的臉上五官還算秀氣,鼻子微翹、嘴唇小巧,壞就壞在她的膚色真的太黑了,所謂一白遮三丑,而這膚色讓她怎麼看都不算漂亮,眼下的黑眼圈也很可怕,她看來疲累無比,想必是照顧他的關係。
他試著撐起沉重僵硬的身體讓自己坐起身,沒想到竟如此耗力。
「哇,你可以坐起來了」
房門不知何時打開,小曼端了盆洗臉水進來,一臉驚訝的看著他。
她這一叫也驚擾到嚴沁亮,就見她揉揉惺忪的眼睛,從椅上起身走到床榻旁坐下。
小曼立即俐落的遞上一塊溫毛巾讓主子洗把臉,沒想到她一接過手卻是替那個醜八怪服務,用毛巾輕覆他的臉。
「大小姐,我是伺候你的耶。」小曼真是受不了,這會兒她不就又得重新去端溫水來了。
嚴沁亮只是笑著看她一眼,隨即將關切的目光移到男人身上,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你這會兒是真醒了吧?能開口了嗎?你昏睡有五天了,怎麼跌到溝渠裡的?姓啥叫啥?家居何處?需要給你盤纏回家嗎,還是替你聯繫什麼人?」
袁檡定定的看著她,卻在心裡想著,追殺他的人不知是否還在找他,而他武功尚未恢復,若是不小心將殺手引來,恐怕連她都有危險,況且他也還不清楚追殺他的人是誰、目的為何,實在不宜貿然行事,思索再三後,他決定暫時隱瞞他的真實身份。
但他沉默太久,小曼不禁眉頭一皺,「大小姐,他不會是人摔傻了、忘了自己是誰吧?」
「是嗎?」嚴沁亮擔憂的看著他那張實在很淒慘的臉,唉,就連要找人替他畫幅像尋人也難。
「我……記不得了,我腦子一片混沌,不知為何會落入溝渠。」他啞著嗓音道。
「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小曼一副大事不妙的樣子,她知道主子肩膀上的擔子又要多好幾斤了。
嚴沁亮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再同情的看著面目全非的男人,「沒關係,也許是撞到了頭一時間還沒回神,等你休養個幾天,就會想起來了……」
話語方歇,房門陡地被人打開來,一名穿金戴銀的中年婦人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名丫鬟。
袁檡蹙眉打量,婦人雖屆中年,但不管是衣服的顏色、款式都相當亮麗,相較之下,還是黃花閨女的嚴沁亮反而穿得灰灰黑黑,衣服樣式不新不舊,當下老了好幾歲。
嚴沁亮一看到婦人,立即起身一福,「大娘。」
「大夫人。」小曼也連忙行禮,但趁低頭時做了個鬼臉。唉,她過來這裡絕對沒好事。
嚴欣挑起了柳眉,在瞥見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張凹凸不平腫裂的臉時,嫌惡的轉過臉,「我說沁亮,再怎麼說你也是個姑娘,讓一個男人住你房裡,像話嗎?」
「我只想救人,而且,家裡沒其他空房了。」嚴沁亮直視著她道。其實也不是沒有,可都在大娘住的院落裡,但大娘又怎麼可能讓他入住?
嚴欣也知道,不過她可不像嚴沁亮那麼笨,苦自己幹啥?她揮揮手帕,「那你就趕他出去啊,他在咱們這裡住,就得多增加一筆開銷……」
「他會工作,絕不會白吃白喝的。」嚴沁亮馬上搶話,還看向床上的男人,像要得到他的附和。
袁檡只能點頭,看著她讚許的朝自己露齒一笑後又看向她大娘。
嚴欣冷嗤一聲,雙手環胸道:「咱們這裡又不需要多個人上工……」
「他的薪餉從我的薪俸裡撥。」嚴沁亮一臉認真的應答。
「呿!既然要當菩薩,隨便你!」嚴欣不以為然的聳肩,反正她走這一趟也只是要確定不會影響家裡的支出而已。
說完她旋即轉身走人,身後的丫鬟也立即跟上。
一見房門被帶上,小曼馬上跺腳抗議,「大小姐,你的薪俸已經夠少了,還要撥給他喔?」
「沒關係,我有得吃、有得穿,啥也不缺。」她轉身拿來杯子,用棉布沾濕再潤潤他乾裂的唇。
「雖然……我記不太起來我是誰,但我覺得我應該過得不錯,等我想起一切、找到家人,一定會重重酬謝你。」袁檡深幽的黑眸感激的看著她。
「我們救你時,你身上沒銀兩就算了,也完全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還有你那套衣服破爛不堪又烏漆抹黑的,連根金線也沒繡,窮酸的咧,哪來的不錯啊!」小曼嗤之以鼻。
袁檡很悶,他那套衣服可是用異域商人那裡買來的布料所裁製,冬暖夏涼,韌性又佳,價格可不菲。
嚴沁亮蹙眉,她這輩子沒穿過什麼好布料的衣裳,所以除了覺得那布料難剪了些外,她也真的不清楚那算不算好布料,但是——「我相信你,所以,我等著你的報酬。」
「大小姐!」小曼翻白眼,對主子又要扛起一個陌生男子的生計搖頭。
「但現在比較重要的是,我得先給你一個名字,不然日後怎麼叫你。」嚴沁亮沒理會丫頭,笑看著男人問。
「叫丑一好了,醜人一個,名符其實。」小曼心情欠佳的給了建議。
「不行!那哪是名字,不過要取什麼名字好啊?大田、大力。」她邊念邊掰著手指頭,「還是好念一點的?阿財、阿家、小黃、小黑——」
老天爺啊!袁檡額間滿佈黑線,「無言……」
他隱約咕噥一聲,沒想到嚴沁亮眼睛陡地一亮。「無言?這名字很斯文,我看你也不太愛說話,就這麼辦!」
我無言?你才適合無鹽之貌的「無鹽」呢!袁檡即悶又無奈,真是敗給她了。
第2章(1)
沒法子,裝失憶的袁檡化名為無言留在嚴家生活。
先是燒退了、腳傷好了,他終於能起床走動,然而,軟筋散的藥性仍然未除,他整個人還是軟趴趴的,只能在夜深人靜時借由吐納調息,試著凝聚內力,逼出些微的毒性,但收效甚微,要到身子康復的一日,還有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