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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決明

  「她已經變成人,腿上沒有金鱗。」那時她濕透的衣裙半掀,露出兩條纖細勻稱的蔥白玉足,粉嫩無瑕,幾乎不見寒毛或斑痣,更遑論是鱗片。

  「這不太妙耶……」魟醫沉吟,兩道長眉快扭結在一塊。

  「她無法再變回原形嗎?既然她能捨魚尾換雙足,同樣應該也可以再拿雙足換魚尾。」負屭反過來思考。

  「鮻都能變人,再由人變回鮻,是沒有人敢打包票說絕對不可能啦……」

  「只要她變回人身魚尾的『鮻』,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由鮻變人已經很痛苦,還要由人變回鮻……」魟醫咕噥著。

  「你怎知道由鮻變人很痛苦?」負屭漠然著俊顏,凜眸瞟他。

  「書上寫的,我拿給您看……咦我記得在這裡……」魟醫翻箱倒櫃,從成堆書海中挖出一本又一本以不韌草為頁,串集成冊的厚重書籍,翻翻那本,找找這本,費去好半晌時間,在負屭不耐煩地轉身要走之際,他終於如獲至寶地舉高一本紅皮書,大喊:「找著了!就是它就是它——您瞧,這頁寫著『魚尾進裂兩截,膚肉撕扯,痛似火焚,鱗片剝落,魚骨一分為二,筋脈挪,魚鰭化腳掌……』嘖嘖嘖,光用想像的,我都覺得痛了。」魟醫抖兩下。

  負屭取過魟醫手上書冊,略過文字不看,只在乎要用哪種藥方或法術才能達成效果。

  脫胎換骨。這四字,寫在那串血腥描述的最前頭。

  「這是藥名嗎?」長指落在「脫胎換骨」上頭,詢問魟醫。

  「呃……是。」

  「給我這帖藥。」負屭將紅皮書拋回給魟醫。

  「呀?」魟醫愣愣看著負屭朝他攤開的索討掌心。

  「藥,脫胎換骨。」負屭聲音冷冷淡淡,不慍不怒。

  「這這這……帖藥又不是打開藥櫃就能隨隨便便拿個七八九盅出來,它也算稀世奇藥之一,得來大不易——」

  「我明早來拿。」負屭說完便走,衣袖飄揚,不帶走魟醫半句囉唆。

  「六龍子——」

  人影何在?早消失得不見泡沫,只剩他魟醫哀嚎般的呼喚,孤孤單單迴盪在龍骸城藥居中。

  「脫胎換骨哪這麼容易煉?……再說,喝下它,『鮻』脫骨成人,但能否再變回『鮻』卻沒人試過呀……」魟醫嘀咕不停,心裡對於負屭面不改色要對那條鮻做的事覺得膽寒。

  然而他也清楚,負屭給了取藥的時限,就絕不會有所緩衝,他歎口氣,開始從藥櫃間將一格一格藥材拉出,腦袋不自覺地連連搖晃。

  「奇哉怪哉,上回討藥,神情還可愛一些,這回怎麼態度大不相同,明明討的都是……嘖嘖,伴龍如伴鬼——變臉變很快的那種鬼……」

  果然只是一場難分虛實的夢境。

  距離魚芝蘭溺水,已是三日前遙不可及之事,那只龍子——也許是她假想出來的男人——自那天後,未曾再出現,使她越來越相信,他不過是偶發夢境中的一抹存在,沒有真正來過她的面前,沒有親口對她說出無情狠話……

  她已經不會再因為夢見他而哭泣,只是惆悵難免,低落的情緒,寫在她鬱鬱寡歡的容顏上。

  她是不是開始恨起他來?才會編織一個惡劣夢境,將他擺入,塑造成狼心狗肺的無情人,以陌生淡漠的眼神及口吻,無關緊要地說著他是為尋藥而來,必須以「鮻」為藥引,熬製一帖靈藥,供海底龍主飲用治病。

  他在她夢中,已經不再是溫柔多情、待她百般呵護的模樣,還是……她根本忘了他以前是何模樣?

  「小魚,你抹太多了。」埋怨裡混雜咕嚕咕嚕的冒泡聲。

  思緒遠揚的魚芝蘭歉然停手,望著自己捧在左掌心裡的那尾龍鯉金兒,它好溫馴地側躺,潰爛的魚鰭魚鱗覆上一層草藥膏,它半邊身體仍泡於水裡,沒有離水窒息之危。

  小池畔只有魚芝蘭及龍鯉一尾,方才出聲埋怨的人,是誰?

  「你恢復情況不錯,陳公子或許過兩天便會把你移回大池裡去。」魚芝蘭對著掌中龍鯉道,若此時週遭有人經過,定以為陳府有個老愛與龍鯉說話的少爺已經很新奇,沒料到又來個犯傻的姑娘,也與龍鯉自言自語。

  「比起大池,我反倒喜歡小池多一些,大池全是淤泥和青苔,還有慕永倒入雞鴨魚肉的浮油,險些悶死我。」龍鯉魚口一張一合,像在說話,可又不似人類聲調,充其量只是嗚嚕嗚嚕的吃水聲,然而魚芝蘭字字句句皆能聽見聽懂,一魚一人,溝通無礙。

  「陳公子已經知道不能拿人類眼中的珍稀佳餚來餵養你,大池清淤換水也持續趕工,你就別再用這件事怨懟他。」魚芝蘭笑應。

  「你幫我跟他說,池裡多放些小活魚小活蝦,我自個兒挑著吃,不用替我準備剝好殼的蝦及剔了刺的魚。」吃起來多沒挑戰性,口感也不鮮甜。

  「好。」

  第2章(2)

  龍鯉金兒尾鰭拂水,形似悠哉。「幸好有聽得懂我說話的你來,否則,我不知會被慕永給折騰成啥模樣。」

  剛開始以為魚芝蘭與尋常人類無異,是在她要求陳慕永及管事以木盆將它盛搬至這處水池時,它因害怕而正欲掙動時,嚷嚷著人類根本聽不懂的魚語「你要幹嘛?!」,卻聽見她回答「好孩子,我是來替你治病,忍一忍,別因掙扎而弄傷自己」——

  她竟然回答了它?

  湊巧,一定是湊巧。

  隔日,她再來,帶了藥膏要替它抹上,它又咕噥著:行不行呀?我長這麼大,沒聽過有魚兒能塗的藥。

  行的,不過因為魚兒潛在水中,藥膏會被水沖淡,所以抹上藥膏後,最好能稍稍扶著魚身,讓藥性滲透發揮,這藥膏對魚兒無害,即便是溶於水,也不會傷到魚兒。魚芝蘭對陳公子說話,回答的卻是它嘀咕的疑惑。

  你……能聽見我說話?它這回直接問了,得到的答案是她垂眸一笑。

  後來它才知道,原來是同類。

  「陳公子以為他的行為對你是疼愛,完全以人類觀點出發,雖顯愚昧,但無惡意。」魚芝蘭掌心沒入水面底下,讓龍鯉金兒泅回池裡。

  「我知道他的心意,也明白他是好人,只是笨了一點。」金兒魚頭探出池面。

  「罵人家笨,口氣怎還這麼嬌羞?」魚芝蘭取笑它。

  「我哪有嬌羞?!」它甜嗔。

  哪沒有,現在不正是?

  魚芝蘭怕金兒魚皮薄,經不起戲弄,只能意味深長地衝著金兒微笑,笑它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

  「真羨慕你,我也好想變成人類。」金兒突地有感而發,發出幽幽歎息,「我還要修練多久,才能做到呢?我很怕他等不到我修成人形,就壽終正寢……」

  「我才羨慕你,是條悠遊的魚兒。」魚芝蘭倣傚金兒口吻,沒有歎息,卻同樣感慨。

  「變成人類不好嗎?」金兒困惑地問。

  好與不好,豈是點頭或搖首所能道盡?

  三言兩語,囊括不了她的領悟及感受,好的地方自然有,她遇見的人,獲得的照顧,全是那般的好,若沒走這一遭,這輩子怕是永遠不可能認識大家;不好之處卻也不會更少,在陸路的滿滿孤寂和無助……

  「你是因為愛上人類,才甘願變化為人嗎?你現在已經擁有美麗的容貌,你心愛的雄人類應該很疼愛你吧?」金兒只知她是同類,以為她也是龍鯉,並不知道更多關於魚芝蘭之事,她亦從不開口提及。

  魚芝蘭的眸子有一瞬間染上薄亮水霧,然而也僅是氤氳了黑白分明的盈盈秋瞳,並未凝聚成淚,乾爽的雪白雙腮間,倒映著日光落在池面,粼粼波光的反射輝芒,一點一點,像未乾淚痕,佈滿臉上。

  魚芝蘭粉唇彎彎,淡淡含笑,搖首道:「我不是因為你口中那些美好的情愛而變化為人,我上岸,是為了活下來。」

  「海裡危險嗎?」金兒的世界只有大池小池,沒見過汪洋大海,心雖嚮往,也只能嚮往,要是把它丟進鹹鹹海裡,不出一盞茶功夫,它就會翻肚死亡。

  「比起太平盛世時期的人界,是危險不少,海雖寬闊,卻日日上演為求飽食的殺戮血腥,強食弱,大食小,不是吃,就是被吃,相較起來,這幾十年來的人界祥和許多,沒有戰火,沒有惡鬥,平靜安穩。」

  「人界還有分太不太平呀?」

  「早些年,籠罩戰火中,街上冷清,空氣中淨是腐屍和腥血臭味。」她所提及的「早些年」,很漫長,數十年前之事,金兒尚未出世呢。不願詳述太多教人不舒坦的世間醜惡面,魚芝蘭將話題轉向那位元正穿過月洞門,往這兒步來的儒雅男人,目測他走過來仍有一小段距離,加上他文質彬彬的溫吞走法,還得費上一些時間,足夠魚芝蘭再問一句:「你與陳公子,如何相識?」

  「我是他由街上攤販手上買回的,那時我不過巴掌大,被人釣起,嘴上還破洞流血哩,賣我的人,以為我是黃魚,要賣人去煮食,是他可憐我,買下我,拿人類傷藥替我抹傷口,我也就這麼在陳府待下,讓他養成現今這副又大又壯的模樣。」金兒提及初識回憶,傻呼呼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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