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總會滾下床去,也只有那時候,她才能在地板上小小睡一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她想張信志也好多了,她可以告訴阿姨她要回自己房間去睡,可她話才到嘴邊,卻聽見阿姨說:「可安,阿姨真對不起你。為了照顧弟弟,把哥哥都丟給你……真對不起。」
她一聽,搖搖頭,望著滿臉歉疚的阿姨,話吞了回去,想找機會再說。
後來,一次張信志不小心在她手上留了傷痕,被劉佳蕙看到,一知道她被自己的兒子打,馬上痛哭,拚命打自己巴掌,向朱可安道歉,但這卻把朱可安嚇壞了,張信志虐待她的更多殘暴手段,她一句都不敢說。
她心裡希望劉佳蕙能夠想到她夜裡可能受到張信志的虐待,開口讓她回到房裡去睡,但劉佳蕙似乎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那麼壞,她只是說:「可安,他腳受了傷,所以脾氣不好,你不要怪他。好嗎?」
好嗎……她當然只能點點頭,無言的忍下來。
這以後,張信志偶爾還是會不小心在她手上留了小傷痕,而她就又會看見劉佳蕙激動又虧欠的自責。
「可安,你哥哥是不是又打你了?都是那場意外害的。你也知道他以前脾氣很好的。阿姨跟你道歉,跟你磕頭!嗚……我對不起你爸爸……」
那場意外,是出在婆婆的喪禮,爸爸載著信志要來看她的路上。這一提,又帶出了她內心最脆弱的那一塊。
她就這樣一天、一天過下去,這卻還不是她的最痛。
讓她心痛的是,劉佳蕙總是看著她說:「你長得跟你母親好像,愈來愈像婉織了,以後一定像你母親一樣美麗。」
然後她總會看見阿姨落寞的神情,淡淡哀傷的笑容像歎息著什麼。
她知道,阿姨很愛父親,但父親心裡始終只有母親一個,而母親從來就只和她的情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直到自殺。
她不懂母親的感情,但她也不想像母親一樣。阿姨常說,母親帶給父親的只有痛苦,她也有這種感覺。
所以父親死後,一旦阿姨說她像母親,她就好像被針刺一樣。而她總覺得這根針不只是刺著她,同時也刺在阿姨身上,也許更深更痛。因為她深愛的男人,愛的就是這張臉,所以她不想像母親,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髒兮兮,不想長大,就是不想讓這根針刺到阿姨。
她的善良和體貼,被利用得好徹底,直到她離家那一天,才知道那個家的一切都是虛假和謊言,劉佳蕙扮苦臉折磨她的心,張信志負責痛打她的身體,而他的表哥拿人錢財,做了啞巴和幫兇。
那個啞巴畏於炆龍過去的「背景」,把他幾年來在周家屋簷下眼見的一切都招了!
萬香芹瞪著暗夜幾近無人的路面,緊握方向盤,狠踩油門。
她過的是什麼生活……那是什麼生活!
第九章
那是什麼?
她躺在地板上,空茫的眼神落在陰暗的床底角落,呆了好久。……書嗎?她一怔,猛然回神,忘了多年來沒有清掃過的床底已經成了灰塵與蜘蛛絲的窩,一下子就爬了進去,把那本積滿灰塵的書拿出來。
原來,在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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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掉灰塵,用手擦亮書皮,連書側都拉著衣角磨得乾淨。她靠著床腳坐在地上,垂眼直望著書本,摸著書皮的指尖遲遲無法翻動……好多、好多的快樂回憶都在這本書裡,一頁、一頁的圖片都有和婆婆、爸爸,東風舅的回憶……
婆婆,我明天要猜玉玲瓏還是陸蓮花呀?
唔,我看看……這頁、這頁,這花挺可愛的。
婆婆,這叫鈴蘭,我昨天猜紫羅蘭才被東風舅笑,我不要聽你的了。爸爸,你說呢?是玉瓏還是陸蓮?
嗯……我猜應該是這個。
羅勒?好吧,那我明天猜這個看看好了。
羅勒啊,那不是九層塔嗎?那換個口味,我來做鹹餅乾給你們吃。
好啊。真奇怪,東風舅真的很愛吃餅乾耶,我每次都看那個……外甥提著餅乾盒來,所以我也學他提婆婆做的餅乾去敲門,想不到東風舅就上鉤了,哈哈哈……不過婆婆你說,東風舅該不會為了吃餅乾,故意不告訴我外甥的名字吧?那我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呵呵,那是我的榮幸了。你明天去問他喜歡吃什麼口味,下次我來做。
嗚……婆婆,你是說我明天也猜不到嗎?
你明天要猜著了,那有什麼好玩的?
哇啊!我不是猜著玩的啊!爸爸,你看婆婆啦!
咦?不是猜著玩的嗎?
嗚……嗚哇啊……爸爸——
「爸爸,婆婆……」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書皮上,灼熱的雙眼早已模糊,她一怔,發現眼淚沾濕了書皮,抓起胸口的衣服急忙抹去。……火熱的喉嚨哽著酸楚,好痛好痛,過去所忍受的皮肉折磨更加深了失去親人的疼痛!
這房子,這本書……這裡的一桌一椅、一景一物,全都有爸爸和婆婆的影子,失去他們後,她親手鎖上了這房子的門,把鑰匙放在東風舅家的窗戶上沿,就不曾再回來過……
物是人非,觸景傷情,直到現在還是這麼痛,這麼痛!
「嗚……嗚……婆婆……」
她坐在地上,垂著長髮,緊緊抱著一本書,抖著身子啜泣的身影,打住了萬香芹衝動的腳步。
他停在門口,房內一盞夜燈照著地上的紅磚地板,她縮在床邊的角落,看得他滾動的喉嚨發熱發燙,一顆心悸痛不已!
「芹哥……你怎麼來了?」她抬頭,抹去一雙淚眼,看見他站在門口,有些訝異,有些遲疑,這會不會只是錯覺?是她希望看見他,非常想見他所產生的錯覺,其實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她看著他走來,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她抱緊了懷裡的書,癡癡望著他……鼻間飄來他的氣味,他舒服令她安心的味道,眼淚急速滾落……
「對不起,我來晚了。」沙啞嗓音哽著灼熱疼痛,對面是東風舅的房子,這裡他過去經常來,為什麼不是在她十四歲時就認識她?那麼他就能夠好好保護她,她就不必受這些苦了!
一雙手臂伸向她,對她張開來。
「……芹哥!」不是錯覺,不是錯覺啊!
他抱住撲進懷裡的纖瘦嬌軀,極度渴望將她揉入骨血裡,又必須克制過度用力會傷害到她的傻勁,肩膀顫動著一股疼惜和愛憐,擁抱著她在心裡起誓,一輩子不讓她再受到一丁點傷害!
「……回家吧。」
在他懷裡的身子突然僵硬,猶豫又恐懼……
「回哪一個家?」她的家在哪?
細碎的聲音茫然得令人心疼,灼燒著他喉口。他凝視著她蒼白的臉兒,輕撫她冰涼的肌膚,傾身親吻她的臉。
「當然是小猴子的家啊。」
滿眶的眼淚決堤,濕透了她冰涼臉頰,她緊緊咬著唇,濕亮的眼睛對著他拚命的看。
「……沒事了,該處理的都處理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萬香芹咬著牙,滿腔的怒火,卻動作極輕極柔的將她抱起來。
處理?她一臉迷惘地望著他。
「我們回家吧。」極盡呵護的聲音,把她的心溫柔的包圍……她不知道「處理」是什麼意思。但也聽得出來,看得出來,他已經知道她全部的過去,所以……好疼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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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晚上,他什麼也沒問、沒說,只是抱著她,讓她安心入睡。
他的手臂好溫暖,好溫柔,讓她幾次想哭。
終於,在他懷裡睡著了。
清晨,趁著她未醒,他去外面買早餐回來。
咚、咚、咚地跑上二樓,不知道她醒來沒,怕她醒來沒見著他,心會不安,或者說他會不安吧……
「小猴子?」
床上空的,樓上、樓下都找不著人……他只是出去買個早餐而已。
她上哪兒去了?
萬香芹瞇起了眼。她該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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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
三層樓獨棟透天別墅,沿著庭院外圍築起的灰色高牆讓外人難以親近,黑色大門深鎖。
她深吸了口氣,才按下門鈴——
她一直都不知道要她睡在張信志房裡的,其實是劉佳蕙出的主意。
劉佳蕙計謀讓張信志強暴她,那她就可以用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哭著求她嫁給張信志,劉佳蕙認定心軟的她終究無法拒絕。這麼一來她爸爸留給她的不動產,她不但全到手,還在外頭保留了賢慧的好名聲。
但張信志厭惡她的外表,不肯聽劉佳蕙的話,再加上劉佳蕙的逼迫,使他夜裡把氣都出在她身上。
而她卻是為了顧及劉佳蕙的心情,不讓她看見母親的影子,刻意吃得很少,用營養不良來壓抑成長,甚至故意把自己弄得很髒、很臭,無意中破壞了劉佳蕙的計畫,因此反而保全了自己。……比起被強暴,那她所受的皮肉之苦說起來……苦澀的想,她也算傻人傻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