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母親自盡身亡,黎家派人將他們兩兄妹接回家。
「如果從頭來過,清兒,你還想當黎家姑娘嗎?」
想起那些往事,黎育清泫然欲泣。「不要,我只想和哥哥、娘一起生活。」
雖然日子過得辛苦一些、吃穿用度差一點,但是親情將每個人的心緊密繫在一起,沒有爾寰我詐、彼此算計,只有真心相待。
「我也是,天底下沒有人比清兒和娘更重要。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回到那天,重新更改我們對娘說過的話,沒辦法讓娘再活過來,與我們一同生活。我們只能挺直腰背,把每一步都走得穩妥,讓在天上的娘以我們為傲。」黎育莘道。
黎育清點點頭,她也想要這樣,只不過,有人不樂意見他們平安度日。
「哥哥,我聽到一些話。」
她猶豫著,該不該把萱姨娘的真面目戳破?哥哥會相信她嗎?一直以來,他們都把萱姨娘當成母親,喜她所喜、惡她所惡,將她所說的每句話都奉為圭臬。
「什麼話?」
「去母留子,是萱姨娘的主意,老太爺才會贈七尺白綾給娘,讓娘選擇,是要留下我們,還是放手讓我們過更好的生活。
這不是最毒的,還有人說,老太爺贈的是黃金百兩,萱姨娘用了白綾換掉黃金;有人說,老太爺根本不想要他們兄妹,是萱姨娘故作賢德、自作主張;有人說母親不是死於白綾,而是死於毒藥……
她不知道哪個傳說才是真的,但以前不懂,直到歷經多年磨難,方才想明白,不管母親的死是誰的主意,那年萱姨娘對母親的句句保證,只有一個目的——鼓吹娘捨己為子女而死。
聽著妹妹所言,黎育莘苦笑。這些話他也曾經聽過,只不過他把它當成惡意中傷,想成小人想破壞他們與萱姨娘的感情。
如今歷經生死,許多事突然間豁然開朗,眼睛看得清澈透亮,彷彿腦子裡的結一下子全數打開。
黎育莘道:「那晚,娘重複叮嚀我們,進了黎府要乖、要聽萱姨娘的話,要懂事上進、努力勤學,將來有了成就,娘會為我們高興。」
要聽萱姨娘的話?所以……黎育清輕咬下唇,哥哥是不相信的嗎?
他會認定萱姨娘是好的,不只是因為母親的交代,亦是他們親身感受,要哥哥在瞬間翻轉念頭,怕是有些困難。
黎育清苦苦一笑,不只哥哥,娘也受萱姨娘所騙,以為她會全心全意對待他們,豈知,他們成為她手中的棋子,替她剷除所有不順眼的人。後來,當黎育岷不再是黎育武、黎育文的對手,哥哥匣成為下一個絆腳石,這點,直到哥哥閉上雙目之前方才明白。
「可我想清楚了,萱姨娘的話不見得句句為真,她有她的私心,咱們不需要因為她的私心,與人結下仇隙。」
「何況,娘除了要我們聽萱姨娘的話外,不也希望我們兄友弟恭、不與人鬥氣逞兇,要我們要互相依恃、彼此照頤?娘叮嚀咱們的話太多,若是有前後矛盾的,就該選擇正確的去做。」
這瞬間,黎育莘的話將黎育清一路往谷底墜下的心給提了上來,所以哥哥……她揚起笑顏,拚命點頭。
她還以為要花大把口水才能說動哥哥,沒想到處處與黎育岷針鋒相對的哥哥居然想通了?!
「哥,你是說真的?」她激動萬分,只要哥哥心態不同,事情定會有所轉圜。
「我什麼時候同你說過假的?」
「你不再討厭四哥哥了?」
「還是討厭,那人滿肚子奸詐,與他交手,一不小心就會落入下風,若是為自己同他交手,被修理了還勉強說得過去,若是為旁人……關我什麼事?」
第三章 兄妹同心識小人(2)
「哥哥是因為害怕被修理,才不願與四哥哥對峙?」
這次的落水事件,對哥哥影響這樣深?
「說啥傻話,」他一指戳上黎育清的額頭,惹得她咯咯輕笑。「你幾時見過哥哥害怕?」
「說的也是,哥哥天生勇敢、鶴立雞群,只不過,這份勇敢不必表現在欺負四哥哥。」
「我欺負黎育岷?你這丫頭,胳臂時往外彎啊?」黎育莘不依了。「不然呢?外人眼裡都是這樣看的呀。」
黎育清直指重點,不管誰錯誰對,四哥哥被欺、哥哥名聲受損,這是兩敗俱傷的事情,鷸蚌相爭吶,那個得了便宜的惡毒漁翁,躲在一旁嗤笑著他們的愚昧。
「可不是,替自己惹來一身騷,卻又被那人陰著,不划算,以後對黎育岷還是遠著些好。」
黎育清搖頭,反對哥哥的話。
上一世,大伯父膝下無子,黎育岷最後過繼給大房,之後隨大伯父入京,他本就是聰敏無比的人物,又在京裡拜了名師,因此解元、會元、狀元,連中三元,成為黎家這一代中最出色的男子。
若是哥哥能與四哥哥建立交情,哥哥在課業、仕途上定能有所幫助,她雖不願意如此現實,但再世為人,她定要傾盡全力,為哥哥謀得光明前程。
「為什麼搖頭?」黎育莘捧起妹妹的臉,笑問道。
「我想……五姊姊、七弟、八弟有萱姨娘疼著,四姊姊、十、十一、十二妹妹有柳姨娘護著,四房裡就咱們和四哥哥無娘可寵,光是看在同病相憐四個字上,咱們就得對他好些,說到底他比咱們還可憐,我有哥哥、哥哥有我,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孤身一人。」
「娘教過,落水狗不能踩,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更值得讚歎,所以,我決定對四哥哥更好。」
「那也得他領情。」
「不管他領不領情,我只做自己該做的。」她堅持道。
見妹妹堅持,他笑道:「好吧,只求無愧於心。就看在自己以前欺負人家的分上,就當……還他一筆吧。
說的真好,只求無愧於心,哥哥真聰明。」她拍手笑道。
「你真當哥哥是笨的呀,以前哥哥只是對唸書不上心,以後,你等著瞧。」
他想清楚了,與其嫉妒,不如?M策自己更加努力,昨兒個他對自己暗暗起誓,再不將黎育岷當成敵手,而是當成目標。
靈動的雙眼盯住黎育莘,黎育清鬆口氣,很高興哥哥能這樣想,過去萱姨娘煽風點火、時刻撩撥,以至於哥哥對黎育岷心存妒意,如今去除了那塊心病,哥哥應該不會再陷入泥淖吧。
扶桑進屋,看見黎育莘在此,笑盈盈地迎上來說:「方纔萱姨娘派小丫頭過來回話,要五少爺和八姑娘換上乾淨衣服,到錦園向老太爺、老夫人問安。」
兄妹互視一眼,心底瞭然。
平日裡,楊秀萱豈肯讓他們這票庶子女到老太爺、老夫人跟前晃蕩,她總說老太爺怕吵,他們還是留在屋裡,別往錦園去,免得惹惱了老太爺。可是次次回回請安,楊秀萱都會帶著黎育風、黎育武、黎育文,讓他們承歡長輩膝下。
他們微哂,在彼此眼底看到明白,這哪是讓他們去露臉,是教他們去告狀的,剷除一個長相俊朗、氣質斯文又飽讀詩書、滿嗔文采的黎育岷,是楊秀萱最迫不及待的事吧。
塞翁失馬,這場意外,讓他們兄妹性情扭轉、見識明白,再不會糊里糊塗讓人當槍使,便是打殘了對手、自己也落個腰斬下場,這是何苦呢?
樂梁城裡最熱鬧的景文街上,有間大福酒館,那裡賣的酒是全大齊最好的酒。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所有去過京城的百姓回到樂梁城,一定要到大福酒館喝上幾杯,歎O滿足的氣,說:「跑遍全大齊,怎麼也找不到比大福酒館更好的酒了。」
這一人說、兩人講的,慢慢地,大福酒館的名氣就這樣打開了。
現在是大清晨,通常這時候上門的客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叫一壺酒,兩碟小菜、一盤花生米就可以消磨上大半天。酒館裡靠牆的角落,今天來了兩個惹眼的男人。
他們約莫十五、六歲,一個全身穿著白衫,只在腰帶間與袖口衣擺處繡上幾竿青竹,另一個則是全身黑服,身上連半點紋飾都沒有,唯有腰帶上縫了兩條紅帶子。
穿白衣的那個,掛著一張笑臉,連嫌棄酒水不如名氣響亮時,笑容也沒離開過臉龐,而穿黑衣那個恰恰相反,一張棺材臉,便是對著他最喜歡的文昌雞和脆皮乳豬大快朵頤時,也沒拉出半分笑意。
人都說相由心生,這話在他們兩個身上恰恰做了最好的演繹。
白衣少年面如冠玉,俊朗不凡,五官細緻,紅唇如菱,一雙眼睛清澈透亮,人才如玉,氣質翩翩,出塵若仙,教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而黑衣少年生著一雙深邃如寒星的凌厲丹鳳眼,隱含熠熠鋒芒的目光銳利逼人,他鼻子高挺、輪廓分明,桀驁長眉斜飛,薄唇緊抿,雖然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卻身形挺拔、器宇軒昂,渾身上下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堅毅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