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客人多數點幾盤小菜就算了,像他們這樣點上滿滿一桌菜的大客戶可是罕見的,因此小二招呼得特別慇勤,不時走到他們桌邊,一會兒介紹菜餚,一會兒推薦水酒,再不就說說這景文街上最火紅的店家。
棺材臉不言不語,只是低著頭,和那桌子菜拚命,而笑面狐則是有一句、沒一句同小二搭話。
「你說這樂梁城最有名的大戶是黎家?」白衣少年問。
「自然是,黎家老太爺曾經當過皇帝的師傅吶,人人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客宮,您想想,皇帝的老子?身份何等尊貴。」
「再說啦,黎家四個老爺可也是個個不凡,秀才、舉子、進士一路考上去,就像吃花生米似的簡單得緊,人人都說,他們是文曲星下凡的吶,聽說大老爺在朝中挺得皇帝看重呢,咱們樂梁城有這個大戶,可真是天大的幸運。」
「想當年,他們舉家遷回樂梁老宅,咱們縣太爺可是發動幾百人去迎接吶,敲鑼打鼓、舞龍舞獅,熱鬧非凡……」提起黎府,小二像說到自家親人一樣,一張口便沒完沒了。
「黎老太爺有四個兒子?」他還以為只有三個,最小那個……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吧?
「可不是,大老爺叫做……」小二如數家珍,把黎家成員細數一遍,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連人家娶的媳婦是哪家哪戶、哪個大宮的嫡庶都一清二楚。
「……如今啊,只剩下四老爺未娶正室,這可不是四老爺身子有毛病,而是黎老太爺重信諾,當初的口頭約定……不過啊,好人有好報,如今蘇家老爺官雖做得不大,可那手營生吶,樂梁城裡誰也及不上,不是咱誇口,蘇老爺的家產怕是比皇帝老子的私房有多無少,可膝下就這麼個女兒,日後不留給女兒、外孫還留給誰去……」
「那麼,黎家四老爺豈不肥了家底,做不做官有啥關係?」齊鏞笑著逗他一句。
小二正起神色,老太爺可是他們樂梁城的半個神吶,怎麼可以說黎府的壞話?「您別胡說呀,旁人不知道,黎家是何等人家,怎麼會去覬覦媳婦的嫁妝?只是啊,日後娶了四房嫡姑娘的姑爺可有福氣啦……」
小二嘮嘮叨叨說了一大通,直到有新客進門,他才趕過去招呼。
齊鏞笑著抿了抿杯中水酒,對黑衣少年問:「齊靳,你說這黎正修在這裡日子過得滋潤,像個土皇帝似的,可會奉召回京?」
齊靳略思索半晌後,道:「會,但不是現在。」
現在皇上尚未透露出對康家的不滿,而大皇子的地位還車固得很,所有人都認定太子之位非大皇子莫屬,在這種情況下起復,黎正修若加入康黨,便是逆了皇上意願,不加入康黨,則會替自己招禍,他何苦惹這麻煩。
「沒錯,這隻老狐狸,別的好說,這當宮的本領舉朝上下沒人比他厲害,他定是要吊足了父皇的胃口才肯再出仕
吧!」
—皇上並不是非要他不可。」
如今朝中風調雨順、四海昇平,民生樂利,只要善任臣官,自能建一太平盛世,眼下朝中隱憂唯有康黨,但皇上一天不透露剷除之意,就不需要能人要臣擔負重任。
何況……黎正修是能臣?齊靳心存懷疑。
「可不嗎,偏偏咱們心裡一清二楚,父皇卻看不分明。」齊鏞歎道。
要怪誰呢?怪皇室親情薄弱,先帝對父皇冷峻嚴厲,黎太傅卻像慈母,自小時候起便細細教導、諄諄囑咐,一路扶持父皇走上帝王之路。
長年下來,皇上待黎太傅如父,事事討教、句句遵從,之後黎正修告老還鄉,皇上心情抑鬱,時時召黎品方進宮、以示溫厚,可黎品方再好,依舊不是黎正修。
這對帝王而言,並非好事,幸而黎家一心忠君,若有異心,大齊危矣。
「皇上並非看不清,他只是習慣身邊有這樣一個人。」
齊鏞何嘗不知道,齊靳說習慣,只是客氣的講法,他總不能說皇帝依賴黎正修吧,這可是大不敬之語。
頭痛吶,父皇怎麼會派給他這個任務?他不想辦成,可不辦成,誰知道會給人抓住什麼把柄、扣上幾頂大帽子。
「你猜猜,對於咱們的要求,那隻老狐狸會怎麼說?」
齊靳偏過頭,認真想過片刻後回答道:「他會先誇獎皇上治國有道,再感念一番聖心顧念舊情,最後以身體不適,拒絕起復的提議。」
齊鏞苦笑。「唉,大約就是這樣了,明兒個先去探探黎家吧。」
「也許……」齊靳起個頭,然後頓住。
「也許怎樣?話甭說一半。」齊鏞催促他說。
「你可試著與黎正修交好。」眼前康黨勢力太大,齊鏞身邊無支持之人,雖然他不認為黎正修有什麼了不起之處,但重要的是……皇帝看他順眼。
「他會選邊站嗎?」
「沒有好處的事他不會做,現在逼他選邊……你尚無足夠實力,他怎麼肯?但如果他不肯攀附康黨,就絕對不會是大皇子的人,所以……」
「所以他若有意重返朝廷,大皇子就不會是他心中人選!」齊鏞接下話。
「對,除大皇子之外,你在其它皇子當中佔足優勢。」
「倘若黎正修真是只名符其實的老狐狸,他會知道該同誰示好。」
他們兩人足極有默契的,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不是說說而己。
齊靳低著頭,繼續挑著盤子裡的魚肉。
齊鏞看一眼很餓的齊靳,放下筷子,他好像永遠都吃不飽似的,看著他吃東西的模樣,齊錆臉上足笑著的,但心底卻泛起淡淡酸意。
第四章 兄友弟恭唱大戲(1)
走進錦園,黎育莘、黎育清下意識深吸氣,平日,他們不被允許靠近這個院落,對於老太爺和老夫人,他們心裡沒有半分印象,只覺得他們高高在上,不是自己能夠親近的人物。
黎育清握住哥哥的手掌心微微沁了些汗,黎育莘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她點點頭,響庋他的安慰,兩人沒有說話,只是一個眼神便心靈相通。黎育清很高興,小時候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是她意氣風發的哥哥,不是那個被人打壓、頹靡喪氣、自甘墮落的哥哥。
」五少爺、八姑娘來了。」錦園的小丫頭看見他們,連忙進去稟報,不多久,他們就被請進大廳。
黎育莘鬆開妹妹的手,拍拍她的低聲對她說:「別怕,我們沒有做錯事,就照咱們方才商量的辦。」
黎育清笑道:「清兒不怕,我有哥哥。」
看見妹妹眼底的信賴,他恨起過去的自己太荒唐,怎就沒想過,自己是妹妹的靠山,若是為掙得一口氣、逞一時之快,自己沒了,妹妹一個人在這府裡,還不被啃得屍骨無存?!
但,以後不會了,一次生死,再看不懂那些糟心事,他未免笨得過分。
黎育莘走在前頭,黎育清在後面跟隨,兩人雙雙走進大廳裡,老太爺、老夫人坐在主位的軟榻上,莊氏、萱姨娘各坐在下首左右處,二房、三房與四房的子女分別立在她們身後。
廳裡最顯目的是站在廳中央的黎育岷,他身穿一襲白色長衫,質料不壞,與平日裡他們穿的粗布衣裳不一樣,這是萱姨娘的指示,他們身旁的丫頭都會「適時」提醒主子出現在長輩跟前時要打扮合宜。
黎育岷本就是翩翩佳公子,身材頎長,五宮清秀俊逸,氣質溫潤,再加上這身刻意的打扮,怎樣看都是豪門貴公子的模樣,誰能想得到他私底下被人苛待?
走進廳裡,黎育莘、黎育清便站到黎育岷身邊,躬身向長輩請安。
坐在上頭的老太爺、老夫人細細地審視四房這三個庶子女,他們進黎府己經四、五年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四房孫輩眾多,平日裡難得出現跟前,有幾個孫女他們甚至叫不出名字,尤其是這三個,一個是青樓女子所出,一對是寡婦所生,他們進府時是由楊秀萱安排的,從沒在他們身上用過心思,沒想到今日一見,那不俗的氣質倒教人有幾分意
外。
老太爺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駐片刻,老四長相俊秀,膝下子女本就比別房子女來得清秀雅麗,但這三個'
他看一眼長身玉立、朱面丹唇、丰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的黎育岷,略略點頭,但當目光調到黎育莘身上時,不自覺地他嘴角挑起些微笑意。
這孩子酤似自己年輕時的模樣,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樑挺直,濃眉大目,臉型方剛,可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動,他少了自己幾分儒雅,但那是長期在書文中浸潤而來的氣度。
眼光轉過,他望向黎育清。
見她毫無畏懼地迎視自己,他心頭一喜,這丫頭倒是有勇氣,只見她一雙靈活黑眸如春天的湖水似的,教人瞧著瞧著便移不開眼,一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兒,帶著七分稚嫩清純,談淡的笑意滿佈臉上,像是在看什麼新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