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又更明亮了些。
「啊!真的快來不及了!快點走,快走!」注意到日漸東昇,水步搖顧不得同他周旋,一把抓起他的手朝日夜樓狂奔而去。
「你……」巴圖被迫向前邁開步子。
金黃色光芒穿梭在她的周圍,使她看起來迷濛而透明,像個虛幻存在隨時可能消逝,令他有片刻的閃神,不願她消失,被緊握著的手反過來緊緊抓住她的。
「要跳了!」水步搖回首對他露出微笑,突然丟出這句話。
跳?
還沒從眼前的美好回神,巴圖不懂她在說什麼,下一瞬間便被她一扯,整個人騰空而躍。
從龍閣到達日夜樓不是一段短距離,途中經過的小樓迴廊更不知凡幾,所以水步搖選了最近的直線距離——使出輕功用飛的。
一開始沒跟上,巴圖在第二個換氣的著力點跟著提氣一躍,同時迸出一聲怒罵——
「女人!」他差點摔死!
聞言,水步搖逸出銀鈴般的笑聲,繼續在小樓和迴廊間跳躍著。
該死的女人!是想害死他嗎?
巴圖瞪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不自覺的跟著她走。
拒絕不了她的事情再添一樁,巴圖忍不住煩悶起來,伸手抓爬著飛揚的髮絲,目光緊瞅著那抹好似發光的身影不放。
他真是越來越縱容她了。
一想到這兒,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超前她。
哈!好面子的男人!
腳下步伐加快,她也沒有輸給他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他們看見了日夜樓。
「到了。」水步搖輕快的語氣落下,綃鞋跟著落在日夜樓外,腳步沒停歇,急急的往庭院裡走去,當然不忘拖著他。
「到底在趕什麼?」被她拖著走,巴圖不忘問,視線始終落在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上。
暖暖的、小小的手堅定不移的牽著他,像是在承諾一輩子不會放開一樣……
巴圖猛然一頓,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錯愕。
「花期呀!」她沒空回頭,逕自拋下話,左轉右拐來到庭院深處擺放著水缸的地方。
原本還在猶豫著該不該甩開她的手,下一刻巴圖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
花期?難道是——
「哈!趕上了!」
舉起雙手歡呼發出欣喜的叫喊,水步搖累得差點癱在一旁。
「什麼——」巴圖一手接住她下滑的身軀,正欲開口問,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大大小小的水缸裡所有睡蓮齊綻放,好似能聽的見花苞綻開的清脆聲響。
彷彿重現了玄翠還在的那段日子。
一股感動又混合著酸楚的滋味在他的心頭化開。
「這是……你……」她真的做到了。
他一直以為以她的不拘小節、大而化之的個性,吵著要種睡蓮也不過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是什麼原因讓她這麼認真?
站在身側,就近瞧著他目瞪口呆的神情,水步搖知道,至少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
這段日子以來,她日日花費心思仔細看顧照養,今日一早她醒來如廁時,眼角餘光瞥見那一朵微綻放的花苞,瞬間清醒了過來。
「當然不只有我,在日夜樓裡的每個人都是造成現在這副景象的大功臣。」她臉上的神情好不驕傲,又不居功的把功勞歸於每個人。
「日夜樓的每個人?」這裡不是只有她跟孟安蕊兩人嗎?」不是出自你手?」巴圖的聲音陡降。
她有幫忙,當然是出自她手呀……
「啊!難道你堅持不種睡蓮的原因是因為……」
她懂了!
難怪初踏進日夜樓會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自從玄翠死後,那些由她親手照料的一草一木也跟著枯萎凋謝,巴圖可以忍受日夜樓被下人維持乾淨,卻不能接受借由別人的手來恢復那些已死的睡蓮,那些玄翠最愛的睡蓮。
他只是執著的渴求著玄翠。
多麼用情至深的男人呀!
她的心因他的真情而顫抖著。
瞅著他落寞的背影,水步搖不禁伸出手想去碰碰他,拍拍他的背,將他的一切都擁在懷裡。
「那是玄翠活著的證明。」注視著開滿庭院的睡蓮許久,他終於鬆口,語氣有著懷念。
水步搖小手明顯一頓,停在半空中,最後緩緩收回身側。
這一刻,跋扈的他心思透明,令她得以一窺究竟。
宛如孩子般的單純、固執、全是為了一個人。
就是這樣才教她怎麼也無法放下他,想把圍繞在他四周的陰霾一掃而光,想知道這個彷彿攬盡所有沉重在肩上的男人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好奇怪,她明明討厭他不講道理的霸道和自以為是,卻有無法不在乎他的感受。
所以才那麼認真積極的去做一些無關她利益的事,只想讓他開心。
但是……對他來說,這些仍舊不是因為她水步搖?透過她,他仍在尋找著玄翠的影子?他眼裡曾看見過她嗎?
察覺自己對這個男人動了心,卻也同時知道自己機會渺茫。
「嗯,是啊。」她應了聲,掛在嘴邊的笑容卻有著說不出的落寞。
她終於瞭解自己傻傻的去做這些事的原因了——她喜歡他,不求回報,但求他開心的活著,如此簡單的喜歡。
偏偏越是清楚自己的感情,也越發感覺到玄翠在他心中佔有多重要的位置,她沒有插進去的餘地。
「呃,你……」巴圖怔忡,無言的瞅著她。
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笑容,要他怎麼放得下她?
該死的!
她該是玄翠的替身,他卻越來越難將她當成玄翠對待!
越靠近她,屬於她的強烈色彩便逐漸取代了玄翠在他心上留下的那抹粉白。
有時候是純潔的白,有時候是熱情的紅,有時候是沉靜的藍……她的身上有著各式各樣的顏色,和只有粉白的玄翠是不同的!
巴圖沉默了,迴避了她顯得複雜的笑容。
果然還是會躲啊……
水步搖垂首,待重新抬起時,臉上的笑容一掃陰霾,指著遠遠地東方歎道:「快看!」
巴圖的實現仍停留在睡蓮上。
他看過那種神情,卻裝作不懂,是不想面對她,也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巴圖。」她輕輕喚,堅持喚回他的視線。
她沒有逼他的意思,現在的她只希望能和他肩並肩,欣賞這滿庭院的睡蓮,如此而已。
敵不過她的堅持,巴圖最後還是回頭了。
「日出。」她一手指著山峰之間緩緩升起的太陽,對他露出清新的笑容。
適才的尷尬好像是從來不存在,她又恢復成原本那個他認識的女人。
巴圖寬了心,但目光更加離不開她。
今日的她,是鵝黃色的。
跟玄翠不一樣。
「呵——」
日夜樓最早清醒的僕役還打著呵欠,一臉睡眼惺忪,經過水步搖的房前時,發現門沒關緊,不經意的朝裡面探了探。
軟被上窩著一道身影。
「咦?那是……」以為自己看走眼,僕役揉了揉雙眼,再定睛一看——
高大的身影。
「咦?」
那毛茸茸的小腿、黝黑的皮膚、肌理分明的強壯胸膛……哪裡像是巫女大人?
該不會是——
「王、王王王王王……」僕役退了一步,結果重心不穩的絆倒在地。
健壯的身軀翻了翻,改成正面仰躺,更加證實了僕役的揣測。
「怎麼了?」輕聲低語在僕役耳邊響起。
「王……」王上來了!
感覺到有人輕拍自己的肩膀,僕役差點爆出驚呼,未料被人由後頭摀住嘴,一回頭就見到水步搖調皮的臉兒。
把食指貼在唇上,她做了噤聲的動作,轉身來到一樓的正廳,那名僕役自然是跟在她身後。
「那那那那……」僕役手指著樓上,一臉吃驚。
「小聲點。」水步搖倒了杯茶給結結巴巴好半天說不出話的僕役。
僕役一口喝下,這才把話一口氣吐出:「王上來了!」
「是啊。」是她去叫他來的,當然知道。
「而且王上、王上他……」王上還睡在巫女大人的床上!
「正在睡覺,所以最好輕聲點別把他吵醒,要不,巴圖的火氣可是很大的。」最好相信她,因為今早她親眼見識過。
「嘎?」就這樣?
王上出現在日夜路,甚至躺在巫女大人床上這件事……就這樣解釋完了?
「巫女大人,日安。」晚一步起床的孟安蕊踏進正廳。
「喔!孟安蕊,你來得正好,請你替巴圖那件衣服過來,可以嗎?」
「替王上拿衣裳?」還不知前因後果的孟安蕊感到不解。
僕役趕緊來到孟安蕊身側,附耳道:「王上在樓上睡著了。」
「王上他……在巫女大人房裡?!」孟安蕊忍不住驚呼來求證。
「我確定你們這樣吵下去,等等巴圖會衝下來剝你們的皮。」水步搖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們,似乎不覺有問題。
孟安蕊和僕役交換了一記眼神,再看看水步搖一副理當如此的泰然自若,滿是困惑——
王上怎麼會出現在日夜樓呢?
「今日呢?」
「說、說是睡在巫女大人那兒……」負責每日回報巴圖去向給賽娜的僕役抖得如風中落葉,深怕這個消息會讓賽娜再度大發脾氣。